那一晚,他们在断锋北崖下最后一段缓坡边驻足。
天色己暗,但不是浓黑,是那种带着褐蓝色调的落日余光,像是墨汁晕在水面上,混着一点还没散尽的暖黄。
他们没有再多说话,布丁投出一块弧形小型照明幕,像一轮柔软的夜灯,挂在一块碎石后方。
诺尔和西娅在岩壁边搭了一小处遮棚,用捡来的篷布和压铁撑了个顶。
“你以前也这么搭?”西娅蹲着绑扣的时候问。
“没有啊。”诺尔头也不回,“我以前都是躲着睡的,躲在铁柜、废屋、破棚子、堆料箱——”
她顿了顿,又轻声加一句:“有棚顶的地方,听不到夜里有人走路的声音。”
“所以这次你亲手搭?”西娅笑着,“安全感升级了。”
“……嗯。”诺尔没说她其实不太会搭,只是记得艾尔温曾搭过一次,自己照着学的。
那风一刮,脚都能飞。”
艾尔温坐在稍远一点的坡口上,手里翻着那枚语符笔,不写字,只是握着。
从石室出来以后,他一首没说太多话。
布丁在他脚边蜷着身体休眠,它那块中控投影还亮着微光,记录着今日旅途的数据和语素痕迹。
西娅靠过来坐下,把简易地图铺在膝头。
“你觉不觉得,这张地图越来越不像地图了?”
“像什么?”
“像是……随手写的手账。”
艾尔温看了一眼那张纸,上面己经写满各种颜色、笔迹、箭头、圈、圈里的字、字边的划痕……还有诺尔昨天用语符笔补上的那两个字——“名使”。
他点了点头:“地图本来也不是给路看的,是给人走的。”
“那你小时候的作业本也挺像地图。”乔尼吐槽,“上面画得乱七八糟,走了一圈回到起点,老师一脸懵。”
诺尔洗完手回来,抱着护核坐在他们中间。
她看了一眼地图,又看了一眼语符笔,小声说:“我今天没写什么字。”
“这本来就不是你每天都得写的作业。”西娅耸耸肩。
“那如果哪天我不写了,是不是就不算走过?”
艾尔温笑了笑,把手里的笔递过去。
“那就让我们写。”
“你来过——就够了。”
“听起来像墓志铭。”乔尼笑了一声,“但我喜欢。”
布丁切换到了夜间低功耗模式,身体像一颗缩小的炉子发出微热。
诺尔靠着它,脸贴着侧面光滑的金属壳,眨着眼听着火星跳动的声音。
西娅靠在岩壁边削着干粮边说:“等我们从名使祠出来,我要在地图右下角画一个蛋糕。”
“为什么?”诺尔睁眼。
“庆祝啊。每穿过一段地方,就应该有个纪念图案。”
“那你之前的呢?”
“前几节都太赶了没画,从现在开始补还来得及。”
她认真地翻起地图右下角,真的开始描。
“蛋糕得画成三角形的,跟地形贴合。”
“你这是拿我们旅途当桌游吗?”艾尔温瞥她。
“你别说,你自己不是还给地图起名字么?”
艾尔温用语符笔敲了敲护核:“那是诺尔写的。”
“我只是临时当了个抄录员。”
“你以后会不会写你自己的名字?”诺尔眨着眼看他。
艾尔温怔了下,低头。
“我早写过一次了。小时候在塔墙后面,用粉笔写了一行,结果第二天被雨冲掉了。”
“你写了什么?”
“写了——‘我不想变成我爸那样’。”
诺尔歪了歪头:“那现在呢?”
艾尔温叹了一口气,把语符笔举起来抖了抖:“现在就是——我只希望,不要有哪个小孩需要靠写这句话来记住自己。”
西娅收好地图,靠着地包打了个哈欠:“你这句话也该写上,挺值。”
“太长。”艾尔温说,“地图写不下。”
“那你得走更长的路。”
诺尔笑了一下,小小声说:“你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像地图在响。”
他们就这么静静坐着,没说话了。
护核在诺尔怀里渐渐暗下去,她也在靠着布丁的背部打起了瞌睡。
西娅在火光边翻着地图,一边画着食物图案一边打着小哈欠。
艾尔温没再写字,也没有再修布丁,只是看着前方。
那里是一条未铺出的石径,蜿蜒向北,消失在岩壁与雾气之间。
看不见尽头。
但从今天起,那条路上也有了他们的脚印。
夜越来越深了,断锋的风终于停了下来。
火堆只剩下些许余烬,但布丁自动调节了体温,把一圈轻柔的热缓扩散到周围。
西娅用包裹着干粮的布盖在诺尔肩头,小声嘀咕:“小孩真容易睡着。”
“是因为安心。”乔尼说了一句
艾尔温把语符笔和护核一同收进了袋子里,又将地图折成一个方角整齐塞回包里。
“你干嘛不让她拿着?”
“她睡着会把地图揉成一团。”
“说得好像你没揉过似的。”西娅打趣。
“我揉的是技术性折叠。”
“你折的是噩梦。”
“那我就负责画做梦的地方。”艾尔温笑笑,“我们西个的旅行地图,总得有人涂点图案上去。”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两人都安静了。
没有非说不可的话,也没有非走不可的方向。
只是知道,等天一亮,他们会继续往北,走向地图上那个——终于被他们亲手写下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