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出那段夹在塔基与居住环之间的过道时,阳光正好落进来。
是那种淡淡的晨光,不炽热、不刺眼,透过一层半透明的帘窗照在灰白色的砖面上,把斑驳的石纹拉出些许柔和的影子。周围很安静,没有人声,也没有脚步。
这里不像是塔里的正厅,更像是哪位学者私藏的小角落——长桌、旧椅、一排排书架,还有几面覆盖着织布帘的壁龛。空气里带着墨水、旧纸和淡淡树脂的味道,像是没人打扫,但也没人故意遗忘。
“这里是哪儿?”西娅西下看了看。
“旧档房。”伊岚走进去,绕过一张靠墙的案几,“这层原本是给塔内低级执员抄写材料用的,现在没人用了。”
“所以你就带我们来翻旧账?”
“不是。”她指了指靠窗的一块浅灰色地面,“我只想看看,她会不会自己开口。”
诺尔站在门边,还没动。
“她昨天己经说过名字了。”艾尔温轻声道。
“但她不是说‘给我们听’。”伊岚望着诺尔,“她说给那块碑听,说给术核听。可她有没有真正想让人——听见?”
诺尔没说话。
她只是站着,护核还在她手里握着,像昨天一样静静地悬浮,偶尔闪一下光,但没有新的回应。
“我不是让你证明什么。”伊岚的语气缓了下来,声音也轻了些,“只是想问你,你现在,还愿意说一次吗?”
诺尔抬起头,眼睛很亮,不像受了惊,也不像强装镇定。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在光照最集中的那块地砖上站定。
她低下头,抱着护核,像昨天在术碑前一样,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叫……Seura。”
声音不大,却像落在了屋子正中央。护核随即亮起,浮出那熟悉的几道蓝光圈,同时,她脚下那块灰砖开始浮现出细细的光纹,一点点向外扩散,沿着砖缝蜿蜒到墙面。
乔尼发出一声低低的提示音:“确认共振启动。不是术波,是结构识别。”
“她启动了这屋子的记忆层。”伊岚轻声说。
艾尔温望着那圈光的扩散方式,微微皱眉:“它不是回应‘名’。是回应她‘愿意’。”
诺尔没有抬头,像还在等什么。但房间的光渐渐褪下去,浮痕只是浮现,并未进一步扩大。
她仿佛听见了那一点点沉默,然后自己轻轻说了句:
“它还在等我写完。”
光圈浮到墙面时便停了下来,像是察觉到什么,又迟疑地退回地面,在她脚边缓缓旋转。
诺尔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圈光,好像在等待它回应,却也知道,它不会立刻给出答案。
艾尔温靠近一步,压低声音:“感觉还好吗?”
“有点热。”诺尔轻声说,“就像心跳到了手上。”
她摊开右手,护核正贴在掌心,像是自己找到位置的那种自然贴合,不烫,却像在跳动。
“它不是光,是我的字。”她忽然补了一句。
“你的字?”
“我没写,但它知道我想写哪几个。然后它就自己亮了。”
西娅在一旁摸着墙壁上那点还没褪尽的浮痕,小声说:“你是说它在帮你写名字?”
“不是帮。”诺尔摇头,“是我说的……只是它写得比我快。”
“听上去挺吓人。”西娅撇撇嘴。
“挺像你。”乔尼说,“从来不等人讲话,就抢着接话头。”
“你现在是骂我还是夸我?”
“我在转述事实。”
这时候,护核的蓝光缓缓淡下去,浮痕也渐渐隐没。房间重新恢复了安静。
伊岚站在一边,没有插话。她一首看着那块地砖——不是光圈开始的位置,而是光退下后留下的一小片痕迹,那道痕看似随机,但她显然看出了些什么。
“你刚才说,”她轻声开口,“它还在等你写完?”
诺尔点点头。
“你觉得,它要你写什么?”
“我不知道。”诺尔低声说,“我以为‘名字’就是一个词,可它好像要我……说一整句话。”
“你能写出来吗?”
“我现在只会前半句。”她抿了抿嘴,“后面的……我还没想好。”
屋子安静下来。
空气中那股墨香和旧纸味也慢慢淡了,像是光痕带走了沉积的尘埃,让这个地方多了一点鲜活的感觉。
艾尔温没再追问,只是轻声说了句:“能说出前半句,己经很好了。”
诺尔抬头看着他,眼里带着一点点轻松:“你不觉得我说得太慢吗?”
“我们也没赶时间。”
“那如果我一首都说不完呢?”
“那我们就陪你等着。”
诺尔咬了咬嘴唇,像是想笑,但没笑出来,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诺尔走下那块光圈褪去的地砖,护核重新沉寂,贴在她掌心上,只剩微弱的余温。
她回头看了看那片刚刚浮现痕迹的墙面,像是想记住那条线条的形状,但光痕己经全然消散,只剩一面再普通不过的石墙。
“它会记得吗?”她小声问。
“它会。”伊岚淡淡地答。
“那我如果写错了,它会纠正我吗?”
“你要是写错了,它只会停下,不再回应。”伊岚走近几步,语气没有起伏,“纠正你的是你自己,不是它。”
诺尔眨了眨眼,好像听懂了一半,又好像没完全懂。但她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艾尔温低头看了眼时间,提醒道:“快中午了,你说我们有一上午的时间——是不是差不多也该走了?”
伊岚看向窗外,阳光己经开始转角,照进来的角度比刚刚斜了一点。她轻轻点头。
“是时候回去了。档房不属于我,也不属于她。久留,会被注意。”
“那你本来就打算只让她在这里‘试一次’?”
“这地方只适合低声说话,不适合被人围着听。”她说完,转身拉开门,带头走出去。
西娅耸了耸肩:“这地儿要是能多留两天,我愿意住着,至少比上面那种严肃脸好相处。”
“他们不是严肃,是怕出错。”乔尼插话,“术团比你想的还怕未知的东西。”
“所以他们才喜欢规矩。”
艾尔温带着诺尔最后一个走出档房。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光线也被隔离在门后,像是刚刚那一点短暂回应,只属于一个不被打扰的角落。
他们重新回到走廊,朝回来的方向走去。
诺尔没再说话,护核贴着她的手指温温热热,像还记着那一声轻语——那声她终于自己说出来的名字。
伊岚走在前头,披风的边缘晃了一下,又很快归于平稳。
没人看到,她的左手指关节微微用力,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像是在忍住什么不必要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