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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起风了。不是那种从屋檐缝隙灌进来的冷风，而是一种潮湿、带着微弱震动的风，从地底升起，又缓慢地滑过地面，像是有人在地下缓缓呼吸。
提耶洛镇的风，总是来得没道理。尤其是在凌晨。
艾尔温醒来时，是被收音机里乔尼压低的电子声吵醒的。
“你快起来——我又侦测到波动了。”
“几点了……”
“三点零六。你这修理工的作息真够烂的。”
“你看过我睡觉时间表？”
“我每天听你打呼噜录成乐谱，能不熟吗。”
艾尔温一边揉着眼，一边从床上坐起身，顺手扯了条毛毯往诺尔那边盖了盖。
她在另一张简易床上睡得沉，手里还抱着那只魔偶布丁。脸侧着，被头发遮住了一半，嘴角贴着点饼干屑，呼吸均匀。
“她睡得挺熟。”艾尔温低声说。
“不对劲的正是她。”乔尼一边调频，一边解释，“你看这个咒频图像，像不像之前那次共鸣？但这次是她在‘发出’信号。”
“她在梦里说话？”
“不是说话。是……像某种被遗忘的开关被她无意识地碰到了。”
艾尔温站起身，走到她床边坐下。
诺尔眉头有点皱，抱着布丁的手紧了几分。
“你能读到内容吗？”
“没有句子，只有一段重复的、断裂的低频律动，像是她在梦里模仿谁的语气。她的脑波并没有清醒，但频率和普通孩童完全不一致。”
“就像猫在睡觉时忽然耳朵抖两下？”
“猫是因为听见了声音。”
“她是因为记起了什么？”
乔尼沉默了两秒。
“……也许吧。”
艾尔温没有再说话，只是把手放到诺尔额前，轻轻按了下。她的体温正常，呼吸也平稳，就是皮肤比刚入睡时微微发凉。
像是从梦里爬回来的人，还没彻底回到身体。
“你要不要叫醒她？”
“先不用。”艾尔温叹了口气，“她这样睡得反而踏实。”
乔尼“咔哒”一声：“那你早点睡回去吧，早上还要去你说的那间杂货铺查档案。”
“我只是说‘顺便去看看’。”
“你‘顺便’这个词，从来不可信。”
“你耳朵都能当听诊器了。”
艾尔温懒洋洋地回到床边，合衣躺下，闭上眼。
可他睡不着。
风还在吹。
窗外的咒灯闪了一下，像是有人刚好经过。但他听不到脚步声。
只是风，风里有东西在绕。
清晨，酒馆厨房冒出一缕香气，带着面粉和锅底的焦香。
诺尔比艾尔温早醒。她坐在餐桌旁，两只手拢着那只魔偶，眼神有些恍惚。
“你脸色不好。”艾尔温坐下来，“昨晚没睡好吗？”
“我……我做梦了。”
“记得梦里什么吗？”
诺尔想了很久，才慢慢摇头。
“我记得有人在讲……很奇怪的东西，不是普通话。我想听清楚，可是听不懂。声音像是……从水底发出来的。”
“你害怕吗？”
“有一点点。”她低下头，“不过我知道它不是来吓我的。”
“它是什么？”
诺尔小声：“好像在教我说话。”
艾尔温皱了皱眉。
“你听得懂？”
“听不懂。”她摊摊手，“所以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学会。”
“听不懂你还觉得是在教你？”
“因为它声音……很慢，而且一遍一遍重复。”
她停顿了一下，补了一句：“像你昨天教我认工具的时候。”
“……”
艾尔温一时没接上话。
她说得平静、稚气，像是真的只是在回忆一个“不太舒服”的梦，而不是谁在她脑子里塞了什么。
“你今天头还晕吗？”
“没有，肚子有点饿。”
“那是正常的。”
“你梦到什么了吗？”她反问。
艾尔温：“我梦见你吃了我所有的干粮。”
“你昨天还说我吃慢。”
“你梦里吃得快。”
“我现在是旅伴，不是敌人。”
“你是魔偶制造的危机分子。”
诺尔撇嘴：“你又开始胡说了。”
艾尔温没再逗她，而是从桌底下拿出工具袋：“吃完了陪我去杂货铺。”
“又要修东西？”
“这次不是修，是找点旧资料。”
“你是来旅游的，还是来当图书管理员的？”
“这叫负责任地打发时间。”
“那我可以带布丁去吗？”
“只要你不让它又冒火星。”
“它才不会。”
杂货铺就在镇中心靠南的一条斜街上，里面卖的东西什么都有：齿轮、面粉、香皂、半旧义肢，甚至还有一两根断成两节的魔导杖。
铺子老板姓马鲁，是个戴着单片眼镜的老头，认识艾尔温。
“你还在瞎晃呢？”马鲁接过他递上的铜片，“这镇子最近不太平，听说你还把小孩带来一起住？”
“旅伴。”
“你现在连猫都不收了，改收孩子了？”
“她还没咬过我。”
马鲁瞥了诺尔一眼，没多说。
他带两人穿过柜台，走到后屋，打开了放旧纸本的木箱。
“你找什么？”
“帝国时期的工程接驳记录，特别是跟东区水井那有关的。”
“你还真爱捡麻烦。”
“我有地图，也有耳朵，就差人证。”
“你不怕被灰印的人叫过去请喝茶？”
“我对喝茶有心理阴影。”
马鲁一边翻资料一边笑：“你要是真查到什么，趁早带着那孩子走。她这种年纪，在这镇里容易被当成‘问题体’。”
“你听到什么了？”
“井那边最近不是老响嘛……昨天有人梦见一个声音，在背后数他年纪。”
“数错了？”
“对，数得太多了。”
艾尔温挑眉，但没再问。
资料被抱出三本，他坐在铺子后院翻看，诺尔则抱着布丁在一边喂它面包屑，嘴里小声念：“不许掉渣，不许掉线，不许再自己亮。”
她喂得一丝不苟，好像布丁真会吃一样。
日头升起了一点。
风又轻轻地拂了进来，吹动了资料书页的一角。
一页上写着一句奇怪的注释：
“编号E6系列己废止，观测同步失败，改由……记忆手动遮蔽。”
艾尔温指尖微微一顿。
乔尼的声音从收音机传出：“这段我见过。”
“在哪？”
“诺尔那只魔偶芯片上，有类似编号。”
“也就是说……”
“她不是第一，也不是唯一。她只是——被留下的那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