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晚上十点门禁,一个床位只能留一个陪护人员,蒋昊看了眼时间,凑近迟樾,声音压得有点儿低,“要不让妹妹晚上去卢佳那凑合一晚吧?”
“只能这样了,”迟樾点头,说完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说话这么小声干嘛?”
蒋昊朝厕所望了眼,啧了一声,“就冲你妹刚才那架势,要知道是我把你害成这样不得找我同归于尽啊。”
“至于么你。”迟樾呛了一声。
“太至于了,”蒋昊靠回椅子上,感慨了句,“平时看她挺温顺的一个姑娘,这猛得一发火我还真有点怵她,跟变了个人似得。”
林昭洗完手从厕所出来,看了眼快挂完的吊瓶,“耗子哥,你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里照顾我哥。”
蒋昊掏手机的手一顿,目光犹豫地望向迟樾。
迟樾咳了一声:“陪护床不好睡,再说你在这里也不方便,听话。”
林昭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打开架在墙边的折叠床。
“我说话你听不见是吧?”迟樾拧起眉。
林昭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说了我留下。”
三人面面相觑,病房里的气压明显低了几分,蒋昊一时间尴尬地不知道是该去还是该留。
最后,迟樾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冲他摆了摆手。
“行吧……”蒋昊边往外走边说,“我明天一早就过来,要带什么跟我说,你俩……”
他欲言又止,盯着兄妹俩各自沉默的面孔,最后还是嘱咐了一句,“别吵架啊,医生说你现在情绪不能太激动。”
“放心吧耗子哥,我不会跟我哥吵架的。”林昭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蒋昊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蒋昊走了以后,林昭去找护士拔了针头,迟樾这才注意到头上那瓶盐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见底了。
她又端来一盆热水放到床边,举着毛巾:“哥,我给你擦擦。”
迟樾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句:“不叫迟樾了?”
林昭不接茬,自顾自地拧干毛巾,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言不发地将他露在病号服外面的皮肤上上下下擦了一遍。
非常粗鲁。
迟樾感觉自己五官都被她搓移位了。
一套流程做完,首到躺上陪护床,林昭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病房是三人间,迟樾醒来的时候旁边两个床位就是空的,灯己经被林昭关了,房间陷入黑暗中,很安静,偶尔有护士的脚步声经过,转瞬又归于沉寂。
月光斜斜地从窗帘缝里透进来,正好照在林昭背对着他的身影上。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睡得太久,或者是林昭突然出现又莫名其妙冲他吼了一通,迟樾心里情绪翻腾得厉害,一点困意都没有。
他盯着林昭的背影看了几秒:“睡了?”
林昭没出声。
“不是不告诉你,”迟樾声线压得很低,带着哄人的意味,“我今天也才刚醒,没来得及跟你说。”
黑暗中,林昭慢慢转过身,迟樾就着月光,看到她了湿润的羽睫和眼眶里细小的闪光。
“哎,没那么严……”
话还没说完,陪护床的金属支架传来细微的摩擦声,一道阴影突然笼罩下来。
迟樾蓦得一怔,少女气息骤然逼近,林昭一伸胳膊,狠狠抱住了他。
他下意识抬手要推,却在碰到她肩膀时僵住了——
因为使劲儿,她整个人都在发抖,那种颤抖不是抽泣,更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战栗。
问题是她明明都抖成这样了,却还惦记他的伤,硬是在两人之间撑出一点缝隙。
怀里随之传来压抑的呜咽声,克制又像带着宣泄,在空荡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道过了多久,迟樾一首悬着的手最终落下,虚虚环住了那片薄薄的背脊,带着安抚,轻轻拍了拍。
“你这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死了。”
林昭埋在他胸口,声音混着严重的鼻音,“别胡说。”
温柔潮湿的呼吸扑洒在颈间,蹭得迟樾脖子有些发痒,他不自觉绷紧肩颈,肌肉牵动腰侧的伤,尖锐的疼痛瞬间窜了上来。
“嘶──”迟樾咬了咬后槽牙。
林昭猛地抬头,慌乱地松开手:“是不是压到伤口了?我看看。”说着就要掀开他的衣服。
“没事儿,”迟樾拍开她的手,“别老这么一惊一乍的。”
“哥。”她忽然喊了声。
“嗯?”
林昭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我不是小孩了,以后有事别再瞒着我。”
迟樾握拳轻咳了一声,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回答他的是林昭冷漠的背影。
……
陪护床确实不舒服,很硬,而且膝盖稍微一弯就会撞到护栏,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动静,但听着迟樾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是林昭这几天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安稳到她连迟樾什么时候下的床都不知道。
林昭醒来的时候,肚子上盖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毛巾被,她下意识往旁边瞅了眼,病床上空空如也。
她猛地一下从床上扎起来,踩着鞋就往外跑。
经过厕所时她脚步一顿,发现门关着,用力在门上拍了两巴掌,“哥!你在里面吗,哥?”
“别喊。”迟樾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林昭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厕所里传来水声,门被推开,迟樾扶着墙壁慢慢走出来,额上渗着一层汗。
“你怎么自己起来了?”林昭赶紧扶住他胳膊,很紧张地看着他,“上厕所怎么不叫我?”
“叫你干嘛?”迟樾瞥她一眼,“你替我拉啊?”
林昭沉默了一会儿,指了指床底下:“其实可以用尿壶……”
“闭嘴!”迟樾捂着腰粗暴地打断她,“你一个姑娘害不害臊?”
林昭撇了撇嘴:“都生活不能自理了还分什么男女。”
“谁——”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林昭把他搀回床上,又替他把被子盖好,“医生说今天可以喝点粥,我先去买,你别乱动。”
迟樾绿着脸靠回床头,这伤给他一种大概这辈子都好不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