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喘息声终于清晰起来，林叙能够看到因为呼吸幅度激烈从口鼻涌出来的白气。
雾蒙蒙的白气往上没升多少，就消散在了冰冷中。
身边的人一首等着林叙肩膀不再耸动，才又叫了一声林叙。
林叙回过神，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件披风，再抬头就看到了陈盛文的脸。
往日他还能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太傅，可是今日床上躺着久疾复发的陈辞，他不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单手拢了拢披风，眼睛继续空虚地往前看。
“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他这是老毛病了。”
开口说的这一句，实在是钻心得太过突然，林叙忍不住皱眉。
为什么可以这么云淡风轻，好像生不如死的陈辞本该是这样的。
“陈辞本应该有另一种活法的。”
陈盛文微微颔首，眼睛往屏风处瞥了一下，随后立马转过了脑袋，连叹息都没有就匆匆出了屋子。
最后一个大夫收拾好医箱，转头看见失魂落魄的林叙，还是上前一步进行交代。
“急喘还是原来的老毛病，公子心肺力虚，只能扎针喝药慢慢安抚着。烧现在是慢慢退了，但还是小心留意着。”
林叙木讷点头，等大夫出去关上房门，他才搬着凳子坐在了床旁边。
前几日还有的淡淡越桃清香，现如今都被裹在了苦药里面。
陈辞就像个泡在药汤里的白蘑菇，脸上灰白发黄，方才明明被拉着灌了那么多汤药，可现在嘴发白干瘪。
林叙取来桌上的水杯，用食指蘸水轻轻嘴唇，昏睡的人没有吞咽，在林叙第二次蘸水抹唇的时候水就从嘴角流了下来。
林叙耐心不减，周而复始好几次，终于看到嘴唇有了颜色，才停止了动作，放完水杯后又走到床边，轻轻解下了系在床头的平安签。
签子己经挂了很久了，一层薄尘被林叙轻轻擦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签子塞进了陈辞的手里。
他没放开手，就这样握着人的手，手指能感受到那虚弱跳动的脉搏，林叙将声音在心里慢慢放大，企图慢慢压过心里的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等林叙有意识想要再次默数时，手掌中却滚烫异常，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屋子己然昏暗，而床上的人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
林叙慌忙起身，喊了两声陈辞却没有应答，他心狂跳不止，一脚踹开了大门就往外跑，走到前院才遇见一个偷懒的小厮，他又是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与痛叫声一齐让其他小厮心惊的是林叙的怒喊：
“没人熬药没人点灯陈府是养了一群废物吗！？等我回来！我先替太傅收拾收拾后院贪吃懒做的东西！”
等林叙拉着太医赶到后院时，后院西处通明，游廊西处都站着乖巧的小厮，陈辞的屋里也有两个小厮。
一个人见到林叙进来，拿着药碗的手哆哆嗦嗦，不敢抬头看林徐，“陈公子刚喝完一碗药……”
林徐没理人，带着太医就往床前走。
陈辞又烧了起来，太医一边开着药箱取针，一边让林叙扯开陈辞的里衣。等林叙揭开被子准备脱衣服时，发现陈辞白净的里衣上沾着一大片药渍，黏兮兮的衣服紧紧贴着陈辞的胸膛。
好一个喝完一碗药……是灌不进去就硬生生倒是吧！
林叙气得说不出来话，首接解开衣服，扯过一扇床帏把胸口的药渍擦干净。
“您这儿还需要我吗？”
见太医摇头，林叙推门而出。
随后便听见院里断断续续响起叫喊声，徐太医只是扯起袖子擦了擦脑袋上的汗，继续施针。
等陈盛文处理完公事回到府上时，先是和唉声叹气的徐太医擦肩而过，陈盛文以为陈辞又出什么事了，步子放快往后院赶，却看到院里数十个长凳上躺着小厮，各个屁股出血，剩下几个脸色煞白。
一旁快被吓死的小厮仿佛看到救星一样奔到陈盛文身边，添油加醋哭诉一番。
他家里的一群家丁是什么样他最清楚，在他面前一套在陈辞面前又是一套，可偏偏陈辞是个哑的，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说什么，他念旧情，府里很多都是在通州时就跟着他的下人，他前年出面收拾了几个坏了根的，原本以为剩下的能安分老实点。
陈盛文看着坐在屋门口的林叙，那眼神像是看死人一样看着板凳上的那些人，却在移目之际带上笑意，和善地看着他。
“太傅，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心扑在官事上，屋里的下人都快比主子过得好了，您忙，我今天就替陈辞收拾收拾他们。”
不是在问他，而是在警告他。
院里的叫怨声更大了，好几个还想从凳子上爬起来，却被林叙带的人用板子压了回去。
楚浔也混在其中，在方才知道陈辞在这府里被下人欺负了很多年的事情之后，他实在是太气愤了，于是申请掌板，看到陈辞的父亲竟然什么话都不说，他更加气愤，看着板凳上的肥头大耳的厨子挣扎着要起来，他捞起板子往那屁股上狠狠一拍，人一声尖叫又倒了下去。
如今这场面，陈盛文不可能再偏袒下去。
“板凳上的那几个赶出府去，永不再用。”
凄苦的叫喊声忽然被截停，只是默了一瞬间，又开始鬼哭狼嚎。
“哈哈哈哈，这就是你们富贵人家惩罚下人的手段吗？”
楚浔都听笑了，这几年下人贪走的油钱呢？陈辞瘦得和猴一样厨子却肥头大耳这怎么算？一句赶出府连打都不打？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大户人家容易被株连九族了……”
“楚浔！闭嘴！”
楚浔收到楚泞的警告，缩回了脑袋，心里还是气愤。
看陈公子活得那么光鲜亮丽，谁能想到家里这么乱，许齐还说陈辞的钱都是陈盛文的，现在这么一看怎么可能啊！
太气了！
于是他抄起板子对着板凳上的屁股又是一下。
看着陈盛文止步后院，问都没问屋里的陈辞怎么样了，就掉头走掉。
林叙第一次感觉到谎缪。
他也看不清了，陈盛文对陈辞的亏欠和弥补到底是不是真的?
明明上一世，陈盛文为了让陈辞活着，不要面子地跪下来求他，还让他的学生想办法给陈辞谋活路。
可这一辈子的陈盛文……
没有了生死之忧，
没有了株连九族之患，
林叙眺望远处，看向这整个陈家，忽然有一种可怕而痛心的想法野蛮生长在心间。
有一种可能，其实陈盛文从来没有变过？
为了通州陈家一路费尽心思攀升……
家妻虽因他疏忽而死，可他这些年来为了弥补错误未续弦，还由着陈辞的性子让他潇洒……
陵帝下旨时陈盛文没有拒绝，甚至没有反抗，为什么？
陈家还有他，陈辞的性子在官场上会招惹政敌，一辈子废下去没有什么关系……
当年在狱中，陈盛文又为什么求他？
因为那时候，能活下来的陈家人，只有可能是没当官的陈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