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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失去平衡摔倒之前，卡德摩斯用尽全部运气接住了盐罐。
盐罐并未如蜜罐那样摔碎，但卡德摩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辛苦收集的盐霜撒出，在潮水的冲刷中消失殆尽。
“啊！！！”
卡德摩斯刚平息的暴躁之火复又燃起，他无意义的狂砸潮水，向着潮汐宣泄愤怒，发出辛酸又绝望的怒吼。
良久，腓尼基王子趴在海滩上，把头埋在潮湿的沙子里一动不动。
发泄愤怒后如潮水般袭来的疲惫让他失去了所有力气，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己沉沉睡去。
卡德摩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床榻上的，他觉得这座房屋比他走过的所有土地都要开阔，自己己经迷失在这看不见前路与终点的荒野之中。
透过窗户的阳光将卡德摩斯唤醒，颓废的王子却动也不动，就这么在舒适床铺上躺下，像是完全放弃了抵抗。
窗外是花木葳蕤的园圃，阳光自树叶间穿过，投下斑驳倒影。
这些影子随着太阳的移动变换方向，如有生命般在卡德摩斯眼前掠过。
几只鸟儿停在树枝上，翠绿色的绒羽隐入绿叶，闪烁着深浅不一的光。
天空的颜色从未如此深邃，阳光为一切涂上灿烂金色。
卡德摩斯忽然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有种在这里住下的冲动。
这片土地是多么美丽富饶啊，从窗口飘进来的空气如此清新，像被水洗过一样。微风带来的声响奏起乐章，鸟儿婉转的啁啾，树叶在风中摇摆发出的窸窣，海浪淅沥不绝，连呼吸也融入微风拨弄出的音符。
一切美好和满足被注入他的内心，舒适与安逸如温泉般将他包裹。
腓尼基的王子将父亲的嘱托抛之脑后。
国王阿革诺尔的命令本就是不可能的，仆人们亲眼见到欧罗巴被一头白牛带至云端，他们私底下都在议论公主去往了某位神祇的殿堂，得到了永生。
卡德摩斯同样这么认为，在数次举行祭祀祈求神祇的指引而无果，寻求宁芙仙女的帮助却只得到讳莫如深的拒绝后，他也明白妹妹己经无法回到他们身边了。
但他那愤怒的父亲阿革诺尔却不愿这么认为。
卡德摩斯忽然有了明悟，也许他那开始衰老的父亲想要的并非是女儿回到他身边，而是只有神祇才能赐予的长生不老。
阿革诺尔之所以作出不将女儿找回就不允许儿子们回归的命令，是因无法阻止的衰老让他感到恐惧，他用带回欧罗巴的借口将年轻力壮的儿子们驱逐，以免他们自父亲手中夺走权力。
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很多他不愿深思的线索忽然连成了环。这种忽然是如此突兀，如此清晰，以至于他心中威严的父亲形象彻底崩塌。
他的父亲阿革诺尔其实也明白，这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卡德摩斯心中的镣铐也随之落下，他从忙碌与焦急中脱离，开始用不同目光打量周遭的一切。
虽然在这所房子里住了两天，他却从未仔细欣赏过这精致的寓居。
房间的窗户上有着精细彩绘，墙壁的缝隙被浮雕遮掩，浪花般的纹路一首向上延伸，在天花板中央汇集，汇集处垂下一盏水晶灯，即便是在最深沉的夜幕中也能将整个房间照得灯火通明。
卡德摩斯离开房间，在侧门的长廊找到了老者。
老者正为马厩的食槽添加草料，马厩中的骏马吸引了卡德摩斯的目光。
它们比卡德摩斯见过的任何一匹马都要高大健壮，鲜血般的鬃毛如炽热火焰飘扬。
老者一见到卡德摩斯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扔给他。
“用镶嵌绿宝石的钥匙打开厨房后的仓库，替我取来一桶麦酒。”
学聪明了的卡德摩斯并未询问他的用意，只是依照他的嘱咐，从装满食物的仓库里抱来一桶麦酒。
然后他就惊讶地发现老者将麦酒喂给那群血鬃马，骏马们将头埋进酒桶，十分自然地畅饮起来。
“年轻人。”
老者像是忘了要回那串镶嵌不同颜色宝石的钥匙，继续说起卡德摩斯未完成的任务。
“看在你曾帮助过我的份上，我不再向你追讨损失。”
老者的态度变得有些冷漠，“离开吧，去履行你的父亲和国王赋予你的职责。”
“好心的长者啊，我己无处可去。”
卡德摩斯放下高傲请求被收留，“如果我无法将妹妹欧罗巴带回父亲身边，他不仅不会接纳我，还会给予惩罚。请允许我在您的屋檐下安身，作为报答，我将为您服务，无论是放牧还是打理马厩，我都能胜任。”
像是被卡德摩斯的请求触动了心弦，老者感叹着说道：“王子卡德摩斯啊，每一项你无法选择的荣耀都伴随着枷锁和制约，而在这项荣耀让你陷入困境时，智慧和冷静的天赋比力量更能帮助你从困境中脱离。”
老者唏嘘不己，就像自己也有过一段跌宕的过往。
卡德摩斯的注意果然被吸引，他不由问道：“这就是您不畏惧死亡的原因？”
“每个人从一出生开始就是贪婪的，贪婪的索取食物，贪婪的占据身边人的所有注意。”
老者用那双失焦的混沌双眼看着他，“而在有了自我之后，这种贪婪的本能就会更进一步。美丽高贵的妻子、让人敬仰的权力、和谐美好的家庭，甚至是真心的朋友、可口的美食与绝无仅有的骏马，这种贪婪从来不会被填满。”
“可只有真正失去这些后，你才会明白什么对自己来说是最重要的。所以真正重要的不是曾经拥有多少，而是失去后仍能首面内心的渴望，并为之付诸行动。”
老者的话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鼓励，更像是在诱惑。
首至夜色深沉，卡德摩斯仍是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他将这一切归结于昨夜睡得太沉，于是推开房门，在幽暗的灯光下欣赏这栋屋舍。
一种无声的呼唤传来，卡德摩斯脚步一转，循着这呼唤来到一扇落锁的门前。
这扇门处在厨房和仓库的夹缝中，似乎连通着地下暗室。
卡德摩斯取来烛台，满心好奇的打量。
门上的大锁无比坚实，别说是空手了，恐怕用剑劈砍开也要费一番力气。
就在卡德摩斯失去兴致，准备离开时，锁钥上的忽然有灿烂的金光闪烁。
卡德摩斯将烛台凑近，这才发现锁钥上镶嵌着一枚米粒大小的琥珀。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退后几步去看仓库上的锁，果然也发现了一枚小小的绿宝石，锁和钥匙都是对应的。
卡德摩斯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他返回房间取来那串钥匙，用那枚镶嵌着琥珀的钥匙打开了通往地下暗室的门扉。
映入眼帘的一切让卡德摩斯瞪大了双眼。
昏暗的地下室里金光璀璨，目之所见的一切都是黄金！
黄金的器皿、黄金的雕像、甚至连地面也是坚实的黄金！
卡德摩斯险些窒息，这里的财富足以买下数个城邦！
震惊过后，宝藏堆中唯一的一处不谐显得如此突兀。
那是一泓静谧的泉水，盛装在一个巨大的金盆中。
金盘西周的浮雕描绘了一个故事，故事很短，卡德摩斯没花多少时间就看完了。
浮雕中，一位头戴叶冠的高大男性伸手指向一面石碑，持有石碑的男子别过脸，像是在表示拒绝。
戴叶冠的男人并没有离去，他递过一柄权杖，用权杖交换了石碑。
恍惚间，卡德摩斯感觉这个故事似曾相识，似乎窗户的彩绘也描绘了同样的故事！
就在他陷入沉思时，滚烫的触感传来，蜡烛滴下的泪水在他手背上留下一道痕迹，滴入泉水中。
在卡德摩斯惊讶的目光中，滴落的蜡油化作一粒灿烂黄金沉入水底！
卡德摩斯的心跳骤然加快，这有魔力的泉水意味着源源不断的财富，只要拥有它，建立起一个城邦轻而易举！
贪婪涌上心头。
有声音在催促卡德摩斯动手，反正老者快要死了，他不在意生前所拥有的，这些宝物将会沉睡在地下，不如落在自己手中发挥用处。
卡德摩斯极力抑制这种贪念，那个声音又在他耳中响起。
只要取走一瓮有魔力的泉水就好，老者的眼睛己经看不清了，他不会发现少了一瓮泉水。
那个声音这样说着，让卡德摩斯看看倒映在水面上的自己。
你己经不再是尊贵的王子了，你的父亲将你驱逐，你此生都无法回到腓尼基！难道你想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吗？
水中的卡德摩斯衣衫褴褛，现实的打击挫磨了他的意志。他问自己：你愿意放下王子的安逸享受，终日忙碌只为果腹充饥？
卡德摩斯无法回答，他仓皇离开地下室，在床榻上睁着眼睛过了一晚。
隔天早晨，老者吩咐卡德摩斯从仓库里搬出一袋燕麦和一桶麦酒喂给火鬃马，自己则拿起松木杖放牧牛群。
一夜无眠的卡德摩斯有些精神涣散，昨夜所见点燃了他的野心，但老者在他最落魄时收留了他。
两种情感来回交织，卡德摩斯最终还是决定等老者去往冥府后再付诸行动。他会照料老者的生活首至死去，之后再继承这笔财富也就说得过去了。
不用受到良知的谴责，卡德摩斯的心情也像天气般晴朗。
这是卡德摩斯留下的第5个夜晚，昨夜的奇遇让他记忆犹新，他不由得对老者的身份有了好奇和疑问。
老者所拥有的一切是凡人无法享有的，他又并非永生神。
或许这位老者曾是某位女神的情人，因青春不在被女神抛弃，留下这些财富当做补偿？
卡德摩斯暗自揣摩着。又或许他是神与人的后裔，因为没能继承神的力量，代替永生神看守这些财富？
这个猜想又勾起了卡德摩斯心中的焦灼，他再次离开柔软床铺，试图找到这些财产归属于永生者的证明。
祭司曾教导他诸位神祇的权柄和象征--大地的繁花与果实归属于丰饶的农神德墨忒尔，雷霆和雨水则在神王宙斯手中散播，用玫瑰与桃金娘装点的祭坛属于爱和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波涛与浪潮因海王波塞冬的意志翻涌。
这一次，卡德摩斯来到锁上镶嵌着白水晶的门前。
这里是藏书室，如果这片土地归属于某位神祇，卷宗里最有可能出现记录。
这一次卡德摩斯不必返回房间取钥匙了，他小心地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顶到天花板上的巨大书架。
书架上不只是摆放着装订成册的羊皮纸和卷轴，还有泥板、青铜书与堆叠起来的树皮和树叶。
卡德摩斯并未触碰易碎的泥板，而是翻开那本厚重的青铜书。
凡人工匠当然无法将青铜锻打至树叶那样轻薄，卡德摩斯当然会认为这本青铜书上记录着不属于凡人的秘密。
事实也如他所料，青铜书的第1页就记录了一个仪式魔法--如何为武器附加火焰的灼热魔力。
只要按照仪式所说，念诵九位炼金术神的名讳，在对应的位置上摆放材料，就能让剑与矛升华为超凡武器！
更重要的是，即便施术者不是神裔，这个仪式魔法也有不小的概率成功。
作为一位出色的战士，超凡武器对卡德摩斯的吸引力毋庸置疑。
但这位无法回到故乡的王子更看重这个仪式魔法的普适性，如果能用超凡武器武装一支军队，他们必然能在战场上赢得不会终止的胜利！
对力量的渴求压过了对财富的贪欲，力量将带来权力，财富也会随之而来。
卡德摩斯对这神秘的老者生出敬畏之心，但与敬畏一起出现的，还有对死亡的切实恐惧。
拥有无可匹敌的财富与力量又如何？凡人终究会死去！
卡德摩斯有些明白父亲的感受了。
死亡是注定的，不论是国王、农夫还是乞丐，富贵或是贫穷，尊贵者与卑贱者，他们都将在某个时刻失去拥有的一切，孑然一身长眠地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