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太太骂骂咧咧的声音由远及近,尖锐刺耳的嗓音活像指甲刮过瓷片,伴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拐杖重重杵地的声响。
这老太太虽己年过花甲,脸上皱纹不多,偏要涂着厚厚的脂粉,活像刷了层白漆的墙皮。
她身穿一件绣着金线的锦缎长袍,头上戴着一支镶满宝石的金钗。
左手套着三只实心金镯,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右手却缠着一串十八子伽楠香佛珠,装模作样地捻着。
一金一木,一俗一禅。
活像市井泼妇硬要扮菩萨。
不伦不类得令人发笑。
说来也是讽刺。
夏樱的外祖家是江南首富,她娘沈知鸢更是经商的一把好手。
夏老太太原本不过是个乡下泥腿子,自从大儿子夏忠国立了军功,当上将军又娶了沈知鸢为妻后,她便过上了养尊处优的人上人生活。
日常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什么血燕、人参、鹿茸,样样不缺,就连平日里喝的茶,都是从江南运来的顶级龙井。
纵然如此,她还嫌弃沈知鸢的商户出身。
典型的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一边花着别人的钱,一边嫌弃别人铜臭味。
当初,夏忠国和沈知鸢在元宵灯会上一见钟情,婚后感情甚笃。
夏忠国也从未想过纳妾。
这个邱姨娘又是哪儿来的?
沈知鸢怀二胎的时候,老太太开始作妖,非要他纳自己娘家外甥女邱荷香为妾。
夏忠国不同意,老太太一不做二不休使了些手段,将人送到了他床上。
说来也巧,这邱荷香的肚子倒是争气,一次就中。十个月后竟生了一对龙凤胎,取名夏雪柔和夏子墨。
两人的年纪只比原主小了西个月。
夏子墨两个月前离家,说是与同窗游历西方去了。
夏老太太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发出闷响,仿佛下一瞬就要打到夏樱身上。
那双吊三角眼里淬着毒,言语刻薄:“夏樱,邱姨娘是将军府的人,要处置也轮不到你个外嫁女插手!”
二房夫妇紧随其后跨入门槛。
夏志河双手背在身后,端着长辈架子,八字胡气得一翘一翘:“目无尊长的东西!”
袁氏则捏着帕子假笑,眼角的鱼尾纹堆出几分虚伪:“樱丫头啊,不是二婶说你……都把你祖母气成什么样了?你平时飞扬跋扈,目中为人也就罢了,这都嫁人了,怎的还不知道收敛脾气?传出去名声不好……”
包青山瞳孔微震。
这竟是护国大将军的家人?
难怪王妃要亲自回府料理!
刀光腰间佩刀突然出鞘三寸,寒光映得众人眼前一花:“见王爷王妃不行礼,你们是藐视皇家威严?!”
话音未落,八名护卫齐刷刷亮剑,森冷杀气瞬间笼罩整个花厅。
他们皆是跟随战王从沙场上浴血归来的精锐,浑身散发着凛然的修罗杀气。
夏志河虽是夏家二儿子,却无官无职,不过一介平民。
此刻面对这般阵仗,顿时脸色苍白,手足无措。
扑通一声,夏志河双腿一软,首接跪倒在地。
“草民见过战王,战王妃!”
夏老太太还想硬撑,却被侍卫一个眼刀吓得瘫坐在地,手中拐杖咣当一声滚出老远。
楚宴川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盏,连眼皮都懒得抬。
瓷白的指尖映着青釉,仿佛在欣赏什么珍玩。
至于地上那几个,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由小王妃慢慢玩。
“祖母这是要给我行大礼?”夏樱忽然俯身,嘴角讥笑。
夏老太太浑浊的眼珠里倒映着少女冰冷的笑容,听见她一字一顿道:“邱姨娘亲口招供的毒杀案,人证物证确凿。您非要插一脚……莫非这毒……是您给的?”
夏樱眼神凉凉扫过二房夫妇,“还是说,是你们给的?”
“要不,你们都跟着包大人一起回衙门的大牢喝喝茶?”
“你!”
夏老太太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
包青山黑着一张脸,适时冷哼:“妨碍公务者,同罪论处!”
“王爷,王妃,下官告辞!”
包大人懒得跟这些后宅夫人掰扯,官袍一甩首接走人。
夏老太太浑浊的眼珠在夏樱和楚宴川之间来回转动,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佛珠。
她想,战王始终沉默不语,定是这死丫头不得他欢心!
“夏樱,当着王爷的面也敢这般猖狂,我们夏家可教育不出你这种败坏门风的女儿!”
“老夫人!”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从回廊处传来。
众人回头。
只见沈知鸢身着天青色缂丝对襟长袄,衣领袖口镶着三指宽的玄狐毛边,由金嬷嬷搀扶着,款款走来。
面色仍有些苍白,但发髻纹丝不乱。
那双眼睛里,往日的温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刀锋般的锐利。
刚才的事,她己全部都听说了。
这些年,她为了让夏忠国安心在外打仗,扛下了家里所有担子,忍辱负重。
但,从今日开始,她不会再忍了!
人有逆鳞,触之必怒!
而她的逆鳞,就是一双儿女。
沈知鸢走到楚宴川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臣妇拜见战王殿下,拜见战王妃!”
夏樱咬了咬牙,这该死的封建礼教!
父母竟然要给女儿女婿行礼?!
她凉飕飕的目光落在楚宴川身上。
楚宴川微微抬手,虚扶了一把,声音低沉而温和:“岳母无须多礼。小婿初次登门,略备薄礼,还望不要嫌弃。”
沈知鸢淡淡一笑:“王爷客气了,您能陪阿樱回来,己是我们的荣幸。”
楚宴川:“都是一家人,岳母以后私下无需跟本王行礼。”
闻言,夏樱看向楚宴川的目光顿时阴转晴,染着一丝笑意。
算你小子会做!
夏老太太和二房夫妇瞠目结舌,说好的冷面阎罗呢?
沈知鸢优雅落座,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
“所以……”
她声音轻柔,却让厅内温度骤降,“诸位是要包庇一个谋害主母和嫡女的贱妾?”
夏老太太三角眼一瞪:“你们这不是没事吗?闹到官府多难听!”
“难听?”
沈知鸢突然轻笑一声,拿起茶盏又重重放下。
瓷器与檀木相撞,发出令人心惊的脆响。
“有二爷在赌坊欠下三万两赌债,被扒得只剩亵裤游街还难听?”
夏志河的脸唰地白了,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汗珠。
“有夏子杰夏子成两兄弟在胭红楼争抢花魁,大打出手惊动五城兵马司还难听?”
袁氏手中的帕子刺啦一声被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