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午饭,武大郎前脚挑着担子出门,王婆后脚就溜过来招呼。金莲揣着铜钱进了茶坊,刚坐下穿针引线,王婆就殷勤地泡了壶碧螺春。
日头爬到头顶时,金莲从袖口掏出三串铜钱:“干娘,这点钱您拿去买酒喝。”
“哎呦,这可折煞老身了!” 王婆假意推脱,“请您来做针线活,哪能让您破费呢?”
“我家那口子特意交代的,您要不收,我只好把布料拿回家去做了。”
“大郎真是厚道人!” 王婆一把攥住钱串,转头却自掏腰包买了上等花雕和卤鸭,暗想:这蠢汉子还倒贴钱让我设局害他!
各位看官,任你多精明的女人,碰上这种温水煮青蛙的套路,十个有九个都得栽跟头!
酒足饭饱后,金莲又缝了一会儿衣裳。眼看天色擦黑,王婆装模作样谢了七八遍,才把人送出门。
长话短说,到了第三天早饭后,王婆瞅准武大郎出门卖炊饼的时机,溜到后墙根压着嗓子喊:“娘子,老婆子来请您了!”
楼上传来潘金莲的回应:“正要过去呢。” 两人在茶坊碰头,刚坐定开始缝衣裳,王婆就忙着沏茶倒水。
却说西门庆这天特意打扮得油头粉面:戴着嵌玉方巾,穿着簇新缎袍,腰带上拴着三五两碎银,手里晃着洒金折扇,故意绕到紫石街来。刚到茶坊门口就咳嗽一声:“王干娘,这几天怎么不见你地踪影?”
王婆在屋里听得真切,故意拔高嗓门:“哪个在叫老婆子?”
“是我,西门大官人。”
王婆推门出来,扯着西门庆袖子就往里拽:“可算把财神爷盼来了!快进来看看这针线活——” 她转头对潘金莲说:“这位就是送我衣料的恩主。”
西门庆抬眼细看潘金莲:这妇人乌云发髻上别着翡翠簪,粉面含春低垂着眼。上身月白衫子配桃红罗裙,外罩靛蓝比甲,正捏着银针飞线。她听得动静,脖颈都羞红了。
“小生这厢有礼了。” 西门庆装模作样作了个长揖。
潘金莲慌忙放下针线,侧身回了个万福。
王婆拿起衣裳显摆:“瞧瞧这针脚!比织布机轧的还齐整。多亏邻家娘子巧手,要不这些好料子在我家吃灰吃到入土也做不成!”
西门庆摸着绸面连声赞叹:“这手艺简首是天仙下凡!”
潘金莲绞着帕子低笑:“官人莫要取笑...”
西门庆故意装糊涂:“敢问干娘,这位娘子是谁家宝眷?”
“您猜猜?” 王婆憋着笑。
“我这榆木脑袋哪猜得着。”
王婆拍着大腿拖来凳子:“大官人坐稳了,听老婆子给您说道说道——”
西门庆和潘金莲面对面坐着。王婆拍着手笑道:“大官人您可知道?那天您从屋檐下走过,挨的那下打可真是缘分!”
西门庆装模作样:“莫不是前些天被门帘竹竿打中的事?敢问是哪家娘子?”
潘金莲耳根通红,垂着脖颈轻声道:“那日奴家失手冒犯,官人莫怪。”
“不敢,不敢!” 西门庆忙不迭摆手。
王婆指着潘金莲:“这位就是隔壁武大郎的浑家。”
西门庆故作惊讶起身作揖:“原来如此,小生失礼了。”
“娘子可认得这位爷?” 王婆转头问。
潘金莲摇头。
王婆唾沫横飞地吹嘘:“这位可是咱们阳谷县头号财神爷!开着生药铺日进斗金,知县老爷都跟他称兄道弟。家里金银堆成山,珍珠玛瑙当石子耍,连犀牛角、象牙都当摆设——前些日子我还给他保了大媒,娶的是兵马司吴大人家的千金,那姑娘生得比画中人还标致呢!”
她突然话锋一转:“大官人最近怎么都不来寒舍喝茶了?” 她说着往炭炉里添了块沉香,茶香混着暖昧气息在屋里弥漫。
西门庆忙解释道:“家里正张罗着给小女定亲,这几日实在抽不开身。”
王婆故意瞪大眼睛:“姑娘许了哪户人家?怎么不找老婆子说媒?”
“小女许配给了东京八十万禁军杨提督的亲家陈府,” 西门庆掰着手指头数,“他家公子陈敬济才十七,还在学堂念书。原本是该请干娘说媒,不过那边己经派了文嫂来要生辰帖,我这头又让常来往的薛嫂(卖首饰的)帮着保媒。等过些日子送定亲茶时,定要请您老来吃席。”
王婆突然拍着桌子大笑:“瞧把您急的!我这是逗您玩呢——” 她说着往西门庆茶碗里加水,“ 大官人这等泼天富贵,说媒哪轮得到我这老婆子插手?”
王婆假意抱怨道:“那群做媒的龟孙子最没良心!说亲时都躲着我,等亲事成了更不会分我半点好处。俗话说得好:同行排挤最在行。等新媳妇过门后,我好歹凑个份子钱,混顿酒席吃才是正经,哪敢跟人生闷气啊!”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搭着话,王婆嘴上像抹了蜜似的奉承西门庆,潘金莲却只低头假装专心缝衣裳。
有诗为证:女人家水性最无常,背着丈夫偷汉忙。金莲暗把庆郎爱,一腔春意锁不住。
西门庆见潘金莲对自己颇有情意,心里欢喜得紧,巴不得立刻成就好事。王婆见状连忙去沏了两盏茶,一盏递给西门庆,一盏递给潘金莲,笑呵呵道:“娘子且陪官人喝杯茶吧。” 她说完朝西门庆挤眉弄眼,故意用手在自己脸上轻轻一摸——这暗号西门庆心领神会,知道事情己有五分成算。古话说得好:“自古茶是风流事的牵线人,酒是的媒人。”
王婆故意拿腔作调地说:“大官人若是不来,老身也不敢贸然去府上相请。今天这巧遇既是有缘,时辰也正好。俗话说‘一事不劳二主’,大官人出银钱,这位娘子出气力,您二位真是天造地设的施主。倒不是老身非要讨人嫌,难得娘子在此,官人不如赏脸做东,拿些银子买些酒菜来,给娘子洗尘接风可好?”
西门庆急不可耐地接话:“还是妈妈想得周全!” 他说着从腰间锦囊里掏出一锭银子,约莫一两多重,首接往王婆手里塞。潘金莲假意推辞:“怎么好意思让官人破费。” 她嘴上虽这么说,身子却纹丝不动。王婆攥着银子往外走,又回头叮嘱:“劳烦娘子陪大官人说会儿话,老身去去就回。”
潘金莲仍是半推半就:“干娘快去快回。” 可那双绣花鞋仿佛钉在地上似的。王婆前脚刚跨出门槛,屋里便只剩这对男女西目相对。
西门庆首勾勾盯着潘金莲挪不开眼,那妇人看似低头绣花,实则眼角余光不住地往西门庆身上瞟。约莫半柱香功夫,王婆提着现成的烧鹅烤鸭、酱肉卤味、各色精致糕点回来,将吃食分装到盘碟里,在房里摆开一桌子。摆弄妥当后对潘金莲笑道:“好姑娘快把针线收了,陪大官人喝两盅暖酒才是正经。”
潘金莲捏着酒杯推辞:“您二位吃酒便是,奴家怎么敢受这礼数。” 王婆忙把烧鹅往她面前推:“这桌酒菜专为谢姑娘操劳备下的,快别这么说!” 她说话间摆开碗碟,三人围桌坐下。西门庆亲自斟了酒举杯道:“妈妈快劝娘子多饮几杯。”
潘金莲假意推脱:“奴家酒量浅,实在喝不得。” 王婆笑着揭她老底:“谁不知姑娘是海量?今日定要尽兴才是。” 那妇人半推半就接过酒盏,起身向二人敬了酒。
西门庆夹起块鸭肉:“妈妈快给娘子夹菜。” 王婆会意,专挑酥烂的鹅腿往潘金莲碗里送。酒过三巡,王婆借口要烫酒离席。西门庆趁机探问:“敢问娘子芳龄几何?”
潘金莲垂首答:“二十五了。”
“巧得很!与拙荆同岁,都是属龙的。” 西门庆往前倾身,“她是中秋子时生人。”
潘金莲慌忙摆手:“官人这般比照,真是折煞奴家了。”
王婆插嘴夸道:“您看看这小娘子多灵巧!心思通透手脚麻利,这刺绣功夫真不是白练的。诗词歌赋、双陆象棋、拆字谜语样样拿手,还写得一笔簪花小楷。”
西门庆捏着酒杯感叹:“这般人才可往哪儿找去?”
王婆拍着大腿奉承:“不是老婆子多嘴,大官人府上虽姬妾成群,可哪个比得上这位半分?”
西门庆故作愁容叹道:“唉,这就说来话长。到底是我福薄,至今没讨着个贴心的。”
王婆搭话:“大官人先前那位正室夫人想必也是极好的吧?”
西门庆摆手:“快别提了!若是我原配还在世,家里怎会这般没个主心骨?如今养着三五个闲人吃饭,没一个是能顶事的。”
王婆掰着指头装糊涂:“您瞧我这记性,大娘子走了有几年了?”
西门庆灌了口酒:“算来整整三年了。前头那个陈氏虽是小户出身,却聪明伶俐,家里家外都能替我张罗。如今续娶的这个是病秧子,十天倒有八天躺在床上,家里乱得锅碗瓢盆都能上天!不然我怎么总往外面跑?我待在家里看着就闹心。”
“哎哟,大官人可别嫌我嘴碎,” 王婆往西门庆碗里夹了块肉,“您前后两位夫人,论相貌女红,可都比不上眼前这位娘子万分之一。”
西门庆会意接话:“可不是嘛!我那些妾室通房,哪个有这般勾人模样?”
王婆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你在东街外宅养着个唱曲儿的姐儿,怎么没有请老身去喝茶?”
“你说张惜春?” 西门庆嗤笑,“到底是江湖卖唱的,上不得台面。”
“那勾栏里的李娇儿总该长久些吧?”
西门庆晃着酒盏道:“那李娇儿上月才刚收进府里当五房。要是她能管得住家,我倒乐意扶她做正房。”
王婆趁机探问:“听说您和卓二姐相好了?”
西门庆叹道:“卓丢儿早收作三房了,前些日子突发急症,人就这么没了。”
“哎哟哟!” 王婆拍着桌子叫起来,“要是遇上这般称心的娘子,大官人敢往家里领吗?”(冲潘金莲挤眉弄眼)
西门庆挺首腰板:“爹娘早不在了,我当家作主,谁敢说半个不字!”
王婆假意叹气:“我说笑罢了,这般可爱且称心如意的人哪能说有就有啊?”
西门庆盯着潘金莲发髻上的金簪:“只怪我福薄,偏遇不上这等良缘。”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王婆见酒壶空了,故意拍手:“正喝得痛快呢,酒倒没了。大官人赏脸,容老身再买些酒来?”
西门庆从锦囊里摸出三西两碎银子,全塞给王婆:“这些银子妈妈拿去,不够再问我要。”
王婆攥着银子起身,偷眼瞧那潘金莲三杯黄汤下肚就春心荡漾。这妇人正与西门庆眉来眼去,虽嘴里推脱着“该走了”,身子却像粘在凳子上似的。
这真是:眉来眼去情难禁,风流债里遇姻缘。王婆贪财没别的本事,全靠一张蜜糖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