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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庆府的夜像块浸透墨汁的绢帛，姬家祖宅的飞檐在夜色里投下重重阴影。姬柏常独坐在大厅紫檀椅上，手中羊脂玉杯里的黄酒己凉透，烛台上的火焰被穿堂风撩得忽明忽暗，将他眉间的褶皱映得更深。
"哐当——"
空酒坛滚过青砖地砖，惊得守夜的老仆在门外探头。姬柏常挥袖斥退下人，嵌玉逍遥巾歪在鬓角，月白绸衫领口浸着酒渍。他望着天上的明月，忽然嗤笑出声，翡翠扳指重重叩在案几上：“列祖列宗……你们倒是说说，这护了三千年的‘周德'，怎就护不住一方百姓？”
穿堂风掠过窗棂，将半掩的雕花木窗"吱呀"推开。烛芯爆出灯花，姬柏常踉跄着起身关窗，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锁时，忽然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槐花香。
“姬员外好雅兴。”清冷女声在身后炸响，惊得姬柏常脊背绷首。转身时，素白广袖己拂过他方才的座位，青铜铃串在烛光里晃出细碎的光，九尾虚影在烛光下摇曳。
妲己斜倚紫檀圈椅，指尖把玩着空酒盏，狐火在杯底灼出焦痕：“周王室的后人，如今倒学会借酒消愁了？”
“苏娘娘。”姬柏常喉结滚动，酒意瞬间褪去大半，“我猜您会来……”他扯正逍遥巾，目光扫过她发间骨笄——那支曾插在司雨大巫鬓边的殷商旧物，此刻正泛着幽蓝的光。“从你在衙门前转身时的眼神，姬某便知，这一晚终是躲不过。”
“猜得倒准。”妲己轻笑，“你身为周王室后裔，捧着《周礼》却助洋人和周显之流行苟且事——姬发小子当年举着‘天命所归’的大旗进朝歌，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三千年后他的子孙会对着洋人卑躬屈膝，他若泉下有知，怕是要从陵墓里爬出来，抽你几鞭子。”
姬柏常的手指骤然收紧，羊脂玉杯在掌心沁出冷汗：“苏娘娘何苦拿此事说笑？”他望向窗外漆黑夜空，“姬某现在能做的，不过是在洋人铁蹄下保住这方族谱，让姬氏血脉不断……”他抓起酒壶灌了口冷酒，辛辣在喉间炸开，“待姬某百年之后，自会去宗庙里跪在先祖牌位前，任他们用玉笏砸断脊梁。”他望向妲己，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但不是现在——姬氏不能倒，周德不能污，这是老朽身为宗正的使命。”
“使命？”妲己起身，“最可恶的就是你们这些躲在‘使命’背后的懦夫！”
姬柏常望着妲己声音发涩：“苏娘娘今夜前来，总不是为翻旧账吧？”
妲己指尖凝出狐火，“今夜我来，一是骂你，二是向你借一样东西——若你不给，这狐火便烧了你的族谱，烧了你的玉印，烧了这满屋子自欺欺人的‘周德’！”
姬柏常的瞳孔骤缩，望着妲己指尖跳动的青芒：“苏娘娘要借什么？”
“我要女娲血玉。”她甩袖，“当年女娲娘娘赐给成汤王的圣物，牧野战后被姬发收入宗庙——如今该在姬家密室里落灰吧？”
姬柏常猛然向前走了两步，腰间玉佩“当啷”撞在桌沿：“苏娘娘可知，这血玉是姬家祖庙的镇族之宝？若给了您，我死后如何面对先祖？”
“那你死后就告诉姬发，三千年后周裔家主为保虚名，宁看百姓易子而食，也不肯舍块石头！”妲己指尖划过桌面画出祈天杖轮廓，“今天你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我要再造有苏氏祈天杖，以狐魄为芯，以血玉为眼，引动万民愿力上通九霄，唯有此法能让龙王开闸放雨。”
“再造祈天杖？”姬柏常的声音发颤，“那是女娲娘娘亲手锻造的神器，岂可说造便造？”
“再造神器？”妲己轻笑，“祈天杖本就是有苏氏的骨血所化。如今我用九尾狐魄作芯，用血玉作眼，便是重续司雨之责——这不是造神器，是让神器归位。姬员外是要守着死物当陪葬，还是用它换场泼天甘霖？”
惊雷劈开夜幕，姬柏常走向廊柱，指尖抚过柱上“明德慎罚”的铭文——这是先祖姬发灭商后，刻在宗庙里的警世之言。他的手指在“德”字上停顿，想起白天在衙门前，百姓们捧着毒粮粥的佝偻背影，想起史密斯皮靴下碾碎的槐叶，想起妲己说“护苍生是有苏氏的使命”时眼中的火光。
“血玉……”他声音低沉如坠深渊，“可以给你，但……姬某有个请求。”
她压下翻涌的情绪，望向姬柏常：“说！”
“先祖夺天下时，为正视听，在史书上抹黑了商王帝辛与苏娘娘。”姬柏常的声音闷在嗓中，“周德有亏，这是姬氏对娘娘的罪孽。但如今若让百姓知道，是苏娘娘舍了狐魄换得甘霖，他们便会想起——”他喉结滚动，“想起周王朝的‘天命’是否属实……姬某请求苏娘娘，能否让世人永远相信史书？周王氏不能成为百姓眼中的恶人……”
妲己凝视着姬柏常大笑出声：“你怕百姓知道，三千年的‘周礼昌明’，不过是胜者的谎言？”她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答应你！此次祈雨，我会以狐魄注入血玉，强行沟通天地水脉。事成之后，我的人形会散，记忆会淡，史书上的苏妲己依旧是狐妖，帝辛还是暴君，周王室永远是圣主明君——”她转身冷笑，“这笔买卖，姬员外可满意？”
惊雷再起时，姬柏常轰然跪地，逍遥巾散落，露出鬓角斑白：“多谢苏娘娘全我姬氏清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