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浸危眸光没什么波动,将剩下三千也转了过去。
【雅容:说了再要两万,三千?你是打发叫花子呢?】
【雅容:……】
谢浸危没有再看,关了手机。
床上,漆雾似乎因为他轻微的动作睡的有些不安,正蹙眉,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触感柔软,温热,一瞬间就将谢浸危填满了。
谢浸危回抱,深深的嗅了嗅漆雾颈窝。
“雾雾……”他呢喃。
谢浸危睡着了。
梦里的他还是个很矮小的小男孩,穿着一身牛仔背带裤,约莫西五岁,的脸蛋上带着婴儿肥。
板着小脸,看起来冷冰冰,但被人逗趣还是会抿着嘴小小笑一下。
他依依不舍的跟幼儿园的小漆雾道别,看着漂漂亮亮的小漆雾被爸爸接走,翘首以盼自己爸爸的到来。
老师在一边温声笑道:“我们谢浸危这么舍不得雾雾小朋友呀?”
谢浸危点点头,眼睛一首盯着街道对面。
他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上出现了期待,谢浸危睫毛很长,下睫毛尤甚,扑闪着像把小扇子,几乎能够将眼下的一颗痣完全遮盖住。
看到街道对面出现的一个年轻男人,他眼睛亮了亮。
老师首起身,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哎呀,谢浸危,你爸爸来啦。”
和谢浸危华丽精致到逼人的长相不同,街对面的男人显得很是普通,他穿着普普通通的黑色夹克,脚上是更加朴素的黄色旧旧运动鞋。
唯一还算鲜艳的,是手上戴了根夺目的红头绳。
谢浸危认得,那是他妈妈的。
谢浸危迫不及待的走到了这个朴素男人的身边,他将身后背着的小书包递给男人。
男人,也就是谢浸危现在名义上的父亲,谢海天,伸出粗糙的手接过精美的,一看价值就不菲的小书包。
谢海天身上有点冲洗不干净的机油和尘土味,他一向脾气很好,笑吟吟的摸了摸谢浸危的头:“宝宝,今天在学校有没有好好玩。”
谢浸危盯着他,目不转睛,点了点头:“和雾雾玩了。”
“哎呀,这么乖呀。”谢海天对谢浸危玩的开心进行了夸奖,他问这个继子:“宝宝这么喜欢雾雾,改天邀请他来家里做客好不好?”
谢浸危想了想,点点头:“家里,扫。”
谢海天经常出去跑大车,不常在家。雅容在家里是不工作的,也不收拾家务,每次都是谢海天回来休息时给家里进行大扫除。
不过谢海天并不埋怨什么,只要雅容肯在他身边就好了。
所以即使谢浸危是雅容嫁给他前肚子里就有的孩子,谢海天也接受了,并且视如己出。
反正孩子跟他姓,那就是他的孩子。
瞧瞧他家小谢长得多可爱,要是他的基因,是生不出那么漂亮的娃娃的。
谢海天点头:“扫,爸爸回去就打扫。”
“哎。”谢海天想了想,“咱们家的小区是有点太老了,是你奶奶送给咱住的。”
“爸爸对不起你,让你都不好请小朋友到家里玩,等爸爸再攒攒钱,咱们去换市中心的大房子好不好。”
谢浸危不是很懂,他轻声:“嗯。”
他被抱的高高的,小手轻轻摸了摸爸爸还粘着灰尘的发丝。
他和谢海天在一起总是笑容和话都更多些。谢海天不在家,他几乎不说话,除了在幼儿园和漆雾交流。
他被谢海天抱着过马路,目光被腾腾腾响的棉花糖机吸引。
“糖。”他轻声道。
蓬松的,像是云朵,像是小漆雾。小谢浸危想到了看漆雾吃粉色棉花糖的画面。
谢海天难得听谢浸危提什么要求,他回头一看:“呦呵,棉花糖。宝宝想吃吗?爸爸去买。”
“铅笔盒要不要换,我看别的小朋友都用双层折叠的了。”
他把谢浸危放下来,叮嘱道:“站在此地别动,爸爸去买糖糖。”
他开了个算得上蹩脚的玩笑。
谢海天读书不是很多,跟不上雅容的精神世界,他想了办法。开车间隙就多读读书,好像这样就能够更靠近雅容的心一些。
谢浸危被放在了非常大的一棵榕树下,春夏交替时节,柳絮被刮的到处都是,让人鼻子痒痒。
谢浸危没有打喷嚏,目光随着被风吹拂到处乱滚的柳絮杨絮飞舞。他垂头盯在地面上,看了两眼小蚂蚁搬家。
耳边轰然传来一声巨响。
谢浸危第一反应是疑惑。
有人打喷嚏,竟然这么大声吗?
他微微抬起头,小小的身体就僵硬了。
刚刚笑吟吟说要给他买糖糖的谢海天就躺在离他不远处。
口鼻到处都涌现出红色,身上的血痕将手腕上的红绳完全淹没。
他曾经是个再普通不过,低调不过的人,连穿戴亮色都很少。现在不是了,他满身鲜红,刺眼的要命,整个街道的人都注视着他,然后发出了一种巨大的,比喷嚏还要大的声音。
他经常从雅容口中听到,一发出那种声音,别的声音他就很难听到了。
那一瞬间他恍然懂了,这叫尖叫。
尖叫什么呢?为什么对着他爸爸尖叫。
谢浸危走的很稳,走过被风吹拂的柳絮,走到谢海天面前。蹲下身,看了眼被摔的很远的书包,轻轻道:“爸爸,我的书包坏了,你起来再给我买一个吧。”
他想,他今天无论如何,必须,肯定,要谢海天给他买一个新书包,还要新文具盒,还要棉花糖。
不,糖不要了。
糖不好。
谢海天嘴角蠕动几下,嘴角又流出一些红色,不过这次红色中还夹杂着一些碎碎的像是肉块的东西。
谢海天似乎是想摸摸谢浸危的头,但谢浸危注意到爸爸的胳膊像是被掰断的火柴,呈现出断裂的姿态。
他看见了骨头,像碎片,也像碎玻璃一样锋利,从谢海天的胳膊中扎出来。
最后谢海天动了动,只好无力的垂下去,他努力的笑。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痛了,谢浸危感觉爸爸脸上的肉在抽动,痉挛。
他突然感觉到一种害怕。
“爸爸。”他叫。
往常他叫爸爸,谢海天都会很开心的。
谢海天应了一声,更多的碎肉从他的口中涌出,似乎堵塞着他喉管的东西空了,谢海天终于能说出句完整的话。
“宝宝。”谢海天道,“爸爸,有保险,能……能给你和妈妈换市中心的大房子了……”
房子,保险。谢浸危觉得他听不懂,听不懂使他罕见的生起了一种气愤的情绪来。
“你听我说。”谢海天语速变快。
“有个叔叔撞了爸爸……赔偿的钱,用来买房子……先放在爷爷奶奶名下,等你成年了过到你的名下。”
“我知道宝宝过耳不忘,一定会记得爸爸说的话的对不对?”
“爸爸爱你妈妈,但你妈妈最自私。”谢海天描述的时候没什么厌恶情绪,反而带着些无可奈何。
“你千万不要告诉爷爷奶奶你不是爸爸的亲生孩子,在爸爸心中,你早就是我的孩子了。”
“假如爸爸还在肯定会好好爱你,这辈子你就是我唯一的孩子,但是爸爸很可能会不在了。”谢海天道,“我能留给你的就是这些,存款被你妈妈拿走就算了,但是房子一定要留住,听到了吗?”
“不然你妈妈再嫁,宝宝,你会受苦的。”
“……”
谢海天看似说了很多,但实际也不过是一小会的功夫,最起码救护车还没有到,谢海天就己经彻底闭上眼。
他留给谢浸危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宝宝,爸爸……没给你买到糖。”
不知为何,小小的谢浸危,从来没流过泪的谢浸危。
摸一摸脸,竟然摸到了一手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