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的夜风裹挟着细沙,打在脸上生疼。苏振华站在知青点的院子里,望着天边那轮惨白的月亮,手腕上的红绳仿佛烙铁般滚烫。
他摸出那张己经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上的女人依旧温婉地笑着。那是他的妻子王婉,三年前他离开京市时,她抱着刚满月的儿子苏明哲来送他。
记得那天也是个月圆之夜,她的眼眶红红的,却强忍着没有落泪。
"振华,我和明哲等你回来。"她轻声说。
苏振华攥紧了照片,指节发白。他知道自己该给家里写信了,可每次提起笔,眼前就会浮现马凤英明媚的笑容。
那个在戈壁滩上追着羊群跑的姑娘,那个会偷偷塞给他煮鸡蛋的姑娘,那个在月下将红绳系在他手腕上的姑娘...
"苏同志!"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振华慌忙将照片塞回口袋。转身时,马凤英己经跑到他面前,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着红晕。
"我爹让我来叫你,"她喘着气说,"公社要开表彰大会,你救了我爹,是先进典型呢!"
苏振华勉强笑了笑:"那是应该的。"
马凤英歪着头打量他:"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苏振华避开她的目光,"就是...想家了。"
马凤英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扬起:"等开完表彰大会,我陪你去县城寄信吧。听说新开了家邮局,可气派了。"
表彰大会那天,苏振华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马村长坐在第一排,腿上还打着石膏,却坚持要来。
马凤英站在父亲身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苏振华同志舍己为人,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公社书记的声音通过喇叭传遍全场。
掌声雷动中,苏振华却觉得浑身发冷。他看见马凤英在台下拼命鼓掌,看见马村长欣慰的笑容,突然意识到自己己经深深陷入这个西北小村庄的生活。
当晚,他坐在煤油灯下,终于提笔给家里写信。信纸铺开,墨水滴在上面晕开一片,他却迟迟落不下笔。
"苏同志!"
马凤英的声音突然在窗外响起,苏振华手一抖,墨水滴在信纸上,晕开一大片墨迹。他慌忙将信纸揉成一团塞进抽屉。
"这么晚了,有事吗?"他推开窗,夜风裹挟着马凤英身上淡淡的沙枣花香飘进来。
马凤英趴在窗台上,眼睛亮晶晶的:"我爹说,想让你来家里吃饭。他腿好多了,说要亲自下厨谢谢你。"
苏振华看着她的笑脸,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凤英,我..."
话未说完,马凤英己经将一个油纸包塞进他手里:"这是我爹做的馍馍,你留着当夜宵。"说完,转身跑进了夜色中。
苏振华打开油纸包,热气腾腾的馍馍散发着麦香。他咬了一口,却觉得难以下咽。
第二天一早,公社书记找到他:"小苏啊,组织上决定调你去县里工作。这可是个好机会,你准备准备,下周就去报到吧。"
苏振华愣住了。去县里工作意味着更好的待遇,也意味着...离开这里。
他找到马凤英时,她正在河边洗衣服。看见他来了,马凤英站起身,水珠顺着她的麻花辫滴落。
"我要去县里工作了。"苏振华说。
马凤英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笑道:"那好啊,县里条件好,你去了能过得好些。"
"凤英,"苏振华上前一步,"我...我在京市有家室。"
马凤英的手一松,衣服掉进河里,顺着水流漂走。她呆呆地望着苏振华,嘴唇颤抖:"你...你说什么?"
"我有个妻子,还有个儿子。"苏振华艰难地说,"我...我对不起你。"
马凤英后退一步,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去。苏振华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骗子!"马凤英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要骗我?"
苏振华想去拉她,却被她躲开。马凤英转身就跑,苏振华追了两步,却看见马村长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脸色铁青。
"苏振华,"马村长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苏振华站在原地,看着马凤英跑远的背影,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他知道,自己己经深深地伤害了这个单纯的姑娘,也伤害了信任他的马村长。
那天晚上,他收拾好行李,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去县里报到。夜深人静时,他摸出那张全家福,却发现照片己经被揉得皱巴巴的。
照片上的王婉依旧温婉地笑着,可那笑容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愧疚。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苏同志!不好了!凤英她...她跳河了!"
苏振华猛地站起来,撞翻了椅子。他冲出房门,跟着报信的村民往河边跑。月光下,河水泛着冷光,几个村民正在河里打捞。
"在那里!"有人喊道。
苏振华看见河中央漂浮着一抹红色,那是马凤英常穿的红棉袄。他二话不说跳进河里,刺骨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拼命游向那抹红色,终于抓住了马凤英的手。
将马凤英拖上岸时,她己经昏迷不醒。苏振华跪在地上,不停地给她做人工呼吸。马村长拄着拐杖站在一旁,老泪纵横。
"凤英!凤英!"苏振华的声音带着哭腔,"你醒醒!"
终于,马凤英咳出一口水,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看着苏振华,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你为什么要救我..."
苏振华紧紧抱住她,感受着她冰冷的身躯在自己怀里颤抖。他知道,自己己经无法回头了。无论是为了责任,还是为了这个差点为他付出生命的姑娘,他都必须做出选择。
第二天,他给家里写了最后一封信。信很短,只有寥寥数语:
"婉,对不起。我在西北有了新的生活,请你...忘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