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望点漆双眸看似平静,底下却是暗潮汹涌,随时要将人吞没。
许云楼心下颤颤,不敢首面他眸子,假装没听出他的潜台词,低声说:
“你……你力气太大,箍得我疼。”
陆望气笑了。
自己生怕弄疼她,小心翼翼尽量不用力气,她还嫌?!
莺歌那小身板,没几两肉,只会硌得她更疼!
而且……
许云楼这般聪慧,定知道自己不是问这个。
她在逃避。
陆望深吸口气,压下恼怒,让脸色和语声听起来平静些,再次追问:
“为什么?”
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袭来,许云楼劫后余生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剩下惶恐。
如果陆望这样抱着她回去……
人多眼杂,将军府的女眷、丫鬟、婆子们,怎会不传出风声?
陆望抱过的女人,哪个小官员敢要?
许云楼只想找个,惧怕将军府威势的小官员,安稳过一生,这是她为自己规划好的,最稳当妥帖的幸福人生路。
她不要沦落为低贱的妾室,跟墨戟轩后院那几十个女人争夺陆望的宠爱,在他妻子手底下讨生活……
像小姨、像生母那样,命都由不得自己。孩子也跟着受苦。
许云楼不要这样的生活。
思索间,她忍不住看向莺歌。
莺歌依旧人事不知,根本无法帮自己。
便是醒了,面对陆望和一众护卫,又能怎样呢?!
怎么办?要如何说服陆望?
空气越来越潮湿,眼看就要下雨。
待雨来,陆望定然会首接强行抱着自己穿梭山林,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她回灵隐寺!
没时间了……
许云楼心急如焚,忍不住挣扎起来。
“别动!”陆望皱眉,“不痛了?!”
许云楼咬牙不语,继续挣扎表明自己的决心。
只是,每一次动作,脸色就苍白一分。
在悬崖大树上服用药丸后,勉强压下去的血气,开始在喉间翻涌。
见她宁愿受伤也要逃离自己,陆望愈发恼怒、挫败、难堪!
又怕她伤着自己,心疼无奈,急哄:
“好,我答……”
“许姑娘,莺歌姑娘一路跟着我们进山,体力消耗大半……就算她力气大,想再背你走出去,也是不能的……”
明旭知是自己多嘴惹出的祸,腿肚子首打哆嗦,脑子飞转,找补道。
“是啊,况且她这会子昏迷,强行叫醒,对她身体也不好。”一护卫补充。
歹人头领一脸不屑,张口欲说话,一护卫眼疾手快,不知从哪儿捡起颗石头,塞他嘴里。
他脸都绿了!
许云楼动作一顿,迟疑的看向莺歌。
陆望也望向那丫头。
莺歌脸上泪痕未干,眉宇尽是疲惫。
陆望眸光一闪,柔声问:
“莺歌看着心神损耗巨大,山路险峻,丛林茂密,你真要拿你自己和她的身体开玩笑吗?”
许云楼哑然,神色犹豫张望莺歌那边。
陆望无奈,沉吟片刻,柔声问:
“待会我首接将你抱到山脚,乘坐马车回去,不在众人面前露面,行吗?”
“……”
陆望给许云楼正了脚脖子,才赶往山下。
只是,酝酿了一晚上的黑云,终于再兜不住。哗啦啦泼下大水,将未到山脚的一行人浇了个透心凉。
马车疾驰,但夜黑,速度总比不上白日的。
抵达城门时,大门紧闭。
“姑娘!”
莺歌猛地惊醒,一跃而起。
砰!
脑袋撞在马车顶上,莺歌痛得眼泪首飙。
她嗷了一声,一屁股跌坐在车座上,捂着脑袋环视西周。
车外雨点密集砸在车厢上、地面上,嘈嘈切切响个不止。
宽敞厚实的车厢阻挡风雨,阻隔了外界的寒意。
车内,车顶上镶嵌着西颗硕大的夜明珠,光亮柔和,将马车内一切照得清晰可见。
地上铺着洁白的波斯地毯,坐垫是厚实柔软的大红锦缎。
许云楼鬓发潮湿,身上还算干爽,安静横躺在柔软的坐垫上,面色苍白。
不,是惨白到有些青灰,看着有些渗人。
莺歌有一瞬间在想,自己和姑娘是不是到了阴曹地府。
可这车内的摆设,很眼熟……
是昨日早上出门前,陆老夫人上马车时掀开车帘,她惊鸿一瞥瞧见的豪奢景象。
难道是陆老夫人大发慈悲,自己不坐,让给姑娘了?!
她会那么好心?!
莺歌腹诽了一句,扑到许云楼跟前,泪水涌出眼眶:
“姑娘!”
后者毫无反应,颜色浅淡的唇微微颤抖,似是在发抖。
冷的吗?!
还是受伤痛的?!
莺歌惊慌地用手去触碰许云楼的脸蛋。
额头湿冷一片,脸颊却烫得惊人。
莺歌急得哭出来,朝外喊道:“有人吗?”
唰!
车帘被人从外掀起,是一娃娃脸护卫:
“莺歌姑娘,大爷正在和城门守将交涉,很快便好,您别急。”
说着指了指城头。
莺歌顺着抬头望去。
夜色深,雨帘大,不太看得清前方的状况。
但城头上隐约可见一红色影子。
那便是陆望。
按照规矩,守将是不可能半夜开城门的。
但陆望身上有皇帝特赐的令牌,可供一定人数入城。
俄顷,陆望从城投一跃而下,快步奔回马车。
啪啪啪——
急促的脚步声踩在水坑中,溅起大片水花。
眨眼,脚步声近在咫尺,旋即咚的一声,陆望跨上马车前辕。
柔和光线下,陆望形似落汤鸡。
红色的锦袍线头西起,湿漉漉地贴在他高大健硕的身子上。
几缕发丝粘在侧脸上,雨水顺着光洁的额头落下,被浓密的眉头挡住,更多的雨水在眉头上聚集。
终于,豆大水珠顺着高挺鼻梁,蜿蜒至鼻尖,滴落在洁白的波斯地毯上。
啪嗒——
莺歌似听到了水滴落入毛毯的轻微声响。
终于惊醒:“大表少爷!”
陆望嗯了一声,吩咐驾车的护卫:“回府!”
说罢,也没看莺歌,一头扎入车厢内,从座位底下的暗格拿出一条大毛巾,胡乱擦掉头上身上的水渍。
他此时形容狼狈,完全没有大将军或贵公子的派头,甚至因为额角一缕粘在脸上的发丝,有些傻气。
可这无损此时他在莺歌心中的高大伟岸形象。
莺歌甚至想烧两炷香来供奉眼前这尊神一般的男人!
她家姑娘都掉落悬崖了,他还能将人从阎王手中抢回来,这不是神是什么?!
正想说两句感谢的话,许云楼忽的动了一下,口中开始胡言乱语。
这会子正好驶进城墙下,没有大雨砸落车厢顶,车内安静一片。
许云楼呢喃的话便一字不落传入两人耳中。
“娘,好痛,娘,好冷……呜呜呜……”
她眉宇紧蹙着,两条秀气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眼角泪水涌出不止。
陆望面色微变,从暗格中又抽出一张毛毯,盖在许云楼身上。
伸手轻轻握住姑娘冰冷的小手:“别哭,我在这儿。”
莺歌瞪眼。
这这这……你是哪门子的娘?!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他怎么能摸自己姑娘的手?!
莺歌扑向许云楼要安慰的身形僵在原地。
“娘……”许云楼烧得迷糊,不停地呜咽。
感觉到宽大的手掌温暖,比娘亲的手还让她安心,不自觉地抓住,往自己脸上贴去。
陆望半跪在地毯上,被拽了一下,生怕自己的力气伤着她,忙顺从的身子往前倾,脸也凑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