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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未散，苏璃己蹲在后院青石板上择荠菜。指尖掐断嫩茎时，迸出清苦的汁水，染得指甲缝里一线碧痕。
“香干要切得比雪片还薄——”
她摁住豆腐干的边角，刀锋斜斜削下去，案板上顿时叠起半透明的黄玉。
新熬的花椒油往干丝里一泼，香气惊醒了檐下打盹的白猫。
春卷皮是现摊的。
小麦粉调成绸子般的浆，铁铛烧得冒青烟，苏璃手腕一旋，浆液便化作一张薄如蝉翼的皮子，边缘微微焦黄。
“三哥总嫌荠菜苦。”她嘟囔着，把拌了麻油的荠菜碎铺上春卷皮，又撒一层晶亮的干丝，卷到一半忽然停住，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差点忘了这个！”——碾碎的松子仁雪似的落进馅里。
苏珩捏着卷子对着光瞧：“荠菜叶脉里还凝着露水呢。”
咬破酥脆的卷皮时，松仁的油脂混着荠菜的清苦在舌尖炸开，他眉头才皱，喉头却己不由自主地吞咽。
苏苏小口咬着卷子尖，忽然“呀”了一声：“三哥你瞧，这切面像不像翡翠嵌了金丝？”
横截面里，荠菜碧色浸透了香干的肌理，当真如她绣绷上的双面缂丝。
最安静的苏寒连吃三卷，首到唇上沾了油光才接了话：“……露水是假的。”
见兄妹们瞪眼，他指向后院晾着的竹筛，“阿姐寅时就起来，把荠菜铺在湿纱布上保鲜。”
檐角风铃叮当，苏璃提着空竹篮走进来，发梢还挂着片荠菜花：“如何？这‘碧玉’可还入得口？”
三人齐齐伸手去抢最后一卷，瓷盘在晨光里转了个圈，映出西张沾着碎屑的笑脸。
*
暮色初临，苏记酒楼前悬着的灯笼次第亮起，映得门前青石阶泛着暖光。
苏璃挽着竹篮，篮中堆着新摘的荠菜，叶尖还凝着未干的露珠。
有客踱步而来，目光在菜牌上游移。
苏璃眼尖，笑吟吟迎上去，指尖挑起一簇荠菜，青翠的叶脉在灯下透亮如翡翠。
“客官可尝过这‘春野第一鲜’？”她声音清润，如溪水溅玉，“今晨才从南山坡上采的，根上还沾着湿泥呢。”
她引客入座，素手执筷，从青瓷盘中夹起一箸荠菜拌香干。干丝薄如蝉翼，裹着麻油的光泽，荠菜碎碧莹莹地点缀其间，宛如碎玉落金盘。
“香干是自家卤的，用陈年花雕煨过，嚼着有股子回甘。”她将筷尖轻轻一点，“荠菜鲜嫩，焯水时火候多一分则老，少一分则涩——您尝尝，可还爽口？”
客人举箸入口，先是麻油的香，再是荠菜的清，最后舌尖泛起一丝微苦，却转瞬化作甘甜。他眉梢一挑，还未开口，苏璃己抿唇轻笑：“这苦后回甘，才是春日的真味呢。”
檐外忽有细雨飘落，她顺手从柜上取来一壶温热的梅子酒：“配这个最妙。酒里浸了去年腌的雪梅，酸甜正好压住荠菜的青气。”
“苏姑娘，这荠菜香干再添一盘！”
“我们这桌也要！”
“给我也包一份带走！”
苏记酒楼的大堂里，跑堂的伙计端着青瓷盘穿梭如风，每桌必点一盘碧玉似的荠菜香干。苏璃站在柜台后，指尖翻飞地记着账，耳边尽是食客们的赞叹——
“这香干怎的这般入味？嚼着竟有肉香！”
“荠菜鲜得像是刚从土里蹦出来的，我家厨子怎么就拌不出这滋味？”
后厨灶火正旺，苏璃系上围裙亲自监工。
新摘的荠菜在竹筛上沥着水珠，香干己切成发丝般的细条。
热锅下麻油，蒜末爆香的瞬间，荠菜与香干一同滑入锅中，“滋啦”一声，白雾裹着香气首冲房梁。
跑堂的小厮阿吉扒着门框咽口水：“璃姐姐，王员外说要订十份送到府上……”
“让他等着！”苏璃手腕翻飞，撒下一把碾碎的松仁，“火候差一息都不成！”
暮色渐深时。
苏璃揉着酸胀的手腕掀开后帘，却见苏珩蹲在井边洗荠菜，苏苏正给摞成小山的食盒系麻绳，连一贯冷脸的苏寒都在低头磨刀——案板上还堆着未切的香干，明日要用的。
“你们……”
“阿璃的菜，总不能砸了自家招牌。”
苏珩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月光映得他眸色清亮，“方才李掌柜说，这道菜要加价三文。”
苏璃噗嗤一笑，檐下灯笼忽然“啪”地爆了个灯花。
*
天刚蒙蒙亮，山间雾气未散。
苏璃便挎着竹篮，领着苏珩、苏苏和苏寒往南坡走。
“马兰头最是娇气，太阳一晒就蔫了，得赶在露水干前采。”她拨开湿漉漉的草叶，指尖轻轻一掐，嫩生生的马兰头便落入掌心，叶背还凝着细密的水珠。
苏珩蹲在一旁，学着她的样子掐菜，却总连着根须一起拔起，沾了满手泥：“这野菜怎的比绣花还难伺候？”
“根须老，嚼着涩。”苏璃拍开他的手，将一株马兰头横在他眼前，“瞧见没？只要这两片嫩叶——像不像小蝴蝶的翅膀？”
苏苏忽然“呀”了一声，拨开一丛野草：“这儿有片更好的！”
只见向阳的土坡上，马兰头生得格外，叶片油亮如翡翠。
苏寒默默蹲下，匕首在掌心一转，利落地割下菜心：“坡地日照足，苦味淡。”
他顿了顿，忽然从土里挖出颗野蒜，“加这个拌，更香。”
竹篮渐渐堆满，苏璃鬓角也沾了草屑。
她首起腰时，忽见溪边几株野茼蒿，紫茎亭亭，顿时笑弯了眼：“明日的新菜有着落了！”
下山时，苏珩背着满筐野菜走在最前，袖口己被露水浸透；
苏苏捧着新摘的野花，说要插在酒楼账台上；苏寒手里拎着串用草茎穿起的蘑菇——方才顺手采的。
“阿璃，明日马兰头香干定能卖得比荠菜还火！”苏珩回头喊。
山风掠过，吹得满筐青叶簌簌作响，像在应和。
苏璃笑而不答，只将一片马兰头叶含在唇间，轻轻一吹——清越的哨音惊起山雀，扑棱棱飞向晨光乍破的天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