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开始变得冷飕飕的。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我们到了村长家的石砖房。
每次来,我都不住地感慨,有钱真好。
这砖瓦房建起的双层,擦得锃亮的玻璃黏在上面,最上面还有红色的漂亮石瓦。
但这都不算什么。
最令我在意的,还是里面那黑夜中少有的明亮,像是截下了一块月亮的光留在家中,自私却令人向往。
我像往常一样将都灵鹃送在门口,随后找了个房檐下坐着。
不过这次,她没有走进去,而是拉住了我。
“外面冷,你和我一起进去吧。”
我摇头拒绝,催促她赶紧进去,然后径自走到我熟悉的小角落,只有这里才是我的栖身之所。
转过身来的时候,那道倩丽的身影依旧立在那里。
都灵鹃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站在离我两步远的位置,也不说话,就是跟着我。
我看向她,气不打一处来。
“你赶紧去玩你的去,俺累了一天了,老大远给你送过来,不让睡觉不让歇着,你还想干什么?”
“能不能收收你的大小姐脾气!?”
我摊开手掌,脸上颇有些气恼。
言罢,似乎觉得说得有些重,我的眼角试探性地望向她。
我看见,明明约定好三小时以后的暴雨,竟己经有了簌簌而下的前兆。
“别,你别哭啊。”我一下子心软了。
实话讲,虽然我没见过其他城里人,但我觉得都灵鹃真的和他们不一样。
她不怕脏不怕累,不止勤快,还十分有眼色。除去做饭不好吃外,似乎集合了女性所能拥有的所有优点。
而这大半个周一次的同学会,似乎就是她唯一的消遣。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不该这么说你的。”
以我倔的像石头一样的脾气,本来绝不会向人低头的。
毕竟在我看来,这件事确实是她做的不对。
看不知为何,看到都灵鹃那婆娑的泪眼,就是忍不住想要向她道歉。
她依旧没有说话,就像之前那样,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原谅我。
万般无奈,我深吸一口气,最后长长呼了出来。
“你们玩你们的,我只在一边看着。”
我见她的面色肉眼可见的明朗起来,终于知道,我被骗了。
她低头,完全不是因为我说话难听,纯粹是哭不出来,想引我上当。
罢了,罢了。
我摆摆头,苦笑出来,被她拉起手腕,往村长家拖过去。
......
村长家我不是没进来过,但似乎和我的记忆差得很大。
门是大红色的不知道什么木头,天花板是带着白色斑纹的,就连那原本水泥的地面都不知何时换成了瓷砖。
城里人就是事多,进门还要换拖鞋,我在家从来不用。
都灵鹃领我进到了一个屋子里。
那里,铺着一卷宽大的席子,所有人都坐在上面。
席子的中间,摆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东西,那基本上是我从来没见过的。
见到都灵鹃和我的到来,那些大学生发出一阵惊呼。
我下意识想要放开都灵鹃的手,但没能得逞。
她似乎知道我想做什么,死死拽住我,然后拽进屋子里。
可能是感受到我挣扎的力气逐渐减小,她慢慢松开我,坐到其他女大学生之间。
而我,则是找了个角落,坐在那个老教授的旁边。
学生们讨论的东西,都是我插不上嘴的。
我见他们欢快地聊天,一会从那堆得成山的塑料包装中拆开一个,把奇形怪状的东西塞到嘴里。
老教授在看书,同样没有插话,厚厚的镜片聚满博学的气息。
我听见外面起风了。
这里没有窗户,但我好像能看到外面被吹落下的嫩绿的树叶。
都灵鹃在我失神时走过来,往我手里塞了一包东西,然后匆匆又回到人群里。
我听得到他们的笑声,但是我没敢往那里看。
虽然他们和我在一间屋子,但中间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隔开了。
那一个个未知的名词像是利剑,不断消磨我本来就不多的自尊心。
终于,我还是忍不住了。
趁着一个不留心,我偷偷跑出去了。
一墙之隔的空气虽然清冷潮湿,却充满自由和雀跃。
天空的阴云,散落的叶,在我眼里都是那么可爱。
我偷偷瞄了一眼身后门缝中的光亮,见他们才是完整,于是欣然投身于漆黑的夜。
背后的暖气只带给我打颤。
按照都灵鹃的习惯,我至少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是无事可做的。
可能是因为压抑或者别的什么,我大概有些不开心,所以没有待在那个熟悉的房檐下,而是西处打量起来。
山下的风景确实与我家不一样,尤其到了晚上。
这里不是漆黑一片,每几百米就有一处人家。
秸秆在风里摇曳,像喇叭一样的花爬在电线杆上。
地里不知道谁的纸风车呼呼地转,被我捡起来,像是看到了十分新奇的玩意。
我从没有在黑夜来临的时候像这样游荡在山脚,因为山路不好走,而且我也没有必要的理由。
于是这一次,借着蛐蛐和麻拐的交响,我有些自得,步子也慢了下来。
当然,这里的天并不比山上明亮多少。
但今天的晚上十分亮堂,所以我勉强听完一曲。
不过接下来的演出我并不打算参与,因为女主角要下场了,我得去接她回家。
瞄准了方向,我往回走去,心里还在盘算怎么和都灵鹃解释我溜出来这件事。
我实在待不下去。
我把心里想好的理由不断在心里默念。不知不觉中,脚步也随越来越熟练的解释而加快。
那亮着灯的房子很刺眼得出现在我眼前,我缓缓推门,眼神急迫地寻找都灵鹃。
他们的目光瞬间聚集在我的脸上,好像看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不过我从来不在意,我只想知道,都灵鹃呢?
她坐的那个位置现在空无一人,我的心里顿生出不好的预感。
人呢?
按照惯例,她现在应该恋恋不舍地起身,然后和我回家才对。
仿佛印证了我的猜测,他们中的一个女孩站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灵鹃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什么?”我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落下的东西,为什么会是我来替他取?
不对,她到底人呢?
见我疑惑的眼神,那群大学生互相看了一眼,给我带来一个糟糕透了的消息。
都灵鹃在我刚走出去没一会就出去找我了!
我暗叫不好。
这傻大学生,学知识学的脑子迂了吗?她那么怕黑,怎么敢自己出门的?
“她往哪个方向去了!?”我几乎是吼出声来的。
在他们指了一个方向后,我使出毕生的力气向外跑去。
那不是我家的方向,同样不是我刚刚散步的方向。
我飞奔过那条熟悉的屋檐下,首首冲向林子里。
我嘶吼着她的名字,不断朝我各个方向。
叶子上淌下的水流在我身上,和汗水混合。
底下跑遍了,我于是往山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