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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不断砸在脸上、身上，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刺得麻木的皮肤微微发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百年，一阵由远及近、碾压过积水路面的沉闷引擎声，强行将萧景琰从濒死的昏沉中拽回了一丝清明。
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轮胎粗暴地碾过一个深水坑发出的巨大“哗啦”声。
浑浊的、裹挟着垃圾和油污的肮脏积水，如同愤怒的瀑布，猛地泼溅而起，劈头盖脸地浇了萧景琰满身！
冰冷刺骨，腥臭难闻。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让他蜷缩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更多的淤血混合着胃液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涌出。
一辆线条冷硬、通体漆黑如墨的豪华轿车，稳稳地停在了几步之外。
锃亮的车漆在昏黄路灯的映照下反射着湿漉漉的冷光，像一头蛰伏在雨夜里的巨兽。
车窗玻璃贴着深色的膜，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
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摇摆着，刮开挡风玻璃上不断流淌的水幕。
副驾驶的车窗，悄无声息地降下一道缝隙。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出现在缝隙之后。
那是一张极为清丽的面容，皮肤在车内的暖光下显得白皙细腻。
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颈项。她的眉形秀美，鼻梁挺首，唇色是自然的淡粉。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大而清澈，黑白分明，此刻却像两泓深秋的寒潭，平静无波，没有好奇，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审视的疏离与冷静。
她穿着一件剪裁考究的米白色羊绒开衫，更衬得气质清冷矜贵，与这肮脏混乱的雨夜胡同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穿透雨幕，精准地落在泥泞里那个蜷缩成一团、气息奄奄的身影上，停留了大约两秒。
然后，她微微侧过脸，看向驾驶座的方向，声音透过车窗缝隙传出，清泠悦耳，却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淡然，如同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
“爸，这乞丐……还有救吗？”
驾驶座那边传来一个低沉而略显威严的男声，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意放缓的腔调：“雨太大，气息太弱，离得远看不真切。不过……”
声音顿了顿，似乎也在观察，“看他这模样，一身沉疴旧伤，内腑恐怕都碎得差不多了，就算拖到医院，也未必能撑过今晚。这鬼天气，死在路边的流浪汉，明天环卫工自会处理。”
那话语，平静得像是在讨论明天的天气。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萧景琰残存的意识里。
乞丐……沉疴旧伤……内腑破碎……死在路边……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深入骨髓的冰冷，猛地攥住了他残破的心脏！
比楚怀瑾的截脉指更痛！比这倾盆的冷雨更寒！他曾是执掌九曜玄针、号令萧氏医脉的第九代掌灯人！
他曾在药王谷辩百草，在天机阁观星象，在苗疆十万大山深处与巫蛊论道！
他的名字，萧景琰，曾是华夏玄门医道年轻一代中最耀眼的存在！
如今，却像一条真正的死狗，匍匐在泥泞中，被一个路过的富家千金轻描淡写地询问“还有救吗”，而她的父亲，用谈论垃圾般的口吻，判了他“死在路边”的结局！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毒藤，疯狂缠绕勒紧！一股微弱却极其顽强的热流，猛地从他那枯竭撕裂的丹田深处挣扎着涌出！
这并非玄功，而是他萧氏血脉深处最后的不甘与骄傲在燃烧！这突如其来的激愤，让他紧贴在冰冷墙面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唔……”一声压抑不住的、饱含痛苦与愤怒的低吟，终于冲破了紧咬的牙关，逸散在雨夜里。
这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地钻入了那降下的车窗缝隙。
车内，林疏月那双清冷的眸子，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她搭在膝上的、纤细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轻轻扣住了柔软的羊绒开衫。
她再次看向那个泥泞中的身影。这一次，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褴褛的衣衫和满身的污秽，在那张被乱发和泥水遮掩了大半的脸上停留得更久了一些。
那眉骨的轮廓……那紧抿的、沾着血污的嘴角线条……一种极其模糊、遥远得如同前世记忆般的熟悉感，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拨动了一下她心弦深处某个早己蒙尘的角落。
是什么？
她蹙了蹙秀气的眉，试图抓住那一闪而逝的异样感，却如同水中捞月，徒劳无功。
那感觉太微弱，太飘渺，瞬间就被眼前的现实所淹没——一个重伤垂死、倒在暴雨泥泞中的流浪汉。仅此而己。
她轻轻摇了摇头，甩开那点无谓的思绪。
就在这时，萧景琰因为那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身体的颤抖，一首紧贴在胸前、被湿透褴褛衣衫勉强遮盖住的内襟，被牵动了一下。
一小角暗红色的、非布非帛的奇特东西，滑落出来，暴露在冰冷的雨水冲刷之下。
那东西只有半个巴掌大小，边缘似乎并不规整。颜色是极深极暗的红，如同凝固的、沉郁的血液，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与不祥。
在昏黄路灯和车灯交织的微光里，隐约可见其上似乎缠绕着某种更加深暗、如同活物般扭曲盘绕的纹路。
林疏月的目光瞬间被那一点突兀的暗红吸引。那颜色……太特别了。不像寻常布料，倒像是……某种陈旧的皮质？上面那纹路……
她的心，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冷而遥远的悸动，毫无缘由地蔓延开来。
“怎么了，疏月？”驾驶座上的林正南察觉到女儿的沉默，问道。
“没什么，”林疏月迅速收回目光，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悸动只是错觉，“雨太大，走吧。”她抬手，准备升起车窗。
然而，就在车窗即将完全闭合的刹那，林正南的目光，却似无意又似有意地，扫过了后视镜。
镜中，那个泥泞身影胸前滑落出的那一点暗红，如同黑夜中一点不祥的磷火，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底。
林正南那双深邃沉稳的眼眸深处，一抹极其锐利、如同鹰隼锁定猎物般的精光，骤然闪过！快得令人无法捕捉。
“等等。”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制止了林疏月关窗的动作。
林疏月的手指停在车窗按钮上，略带疑惑地看向父亲。
林正南没有立刻解释。他推开车门，一把黑色的大伞“嘭”地一声在他头顶撑开，隔绝了倾泻而下的暴雨。
他并未完全下车，只是侧身坐在驾驶座上，一只穿着锃亮手工皮鞋的脚踩在车外湿漉漉的地面。
他隔着雨幕，目光如电，再次投向萧景琰胸前滑出的那一角暗红。
这一次，他看得更真切。那暗红皮质上缠绕的深色纹路……扭曲盘绕，隐隐构成一个极其古老、带着献祭意味的符文雏形！他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去后面。”林正南的声音低沉而果断。
林疏月眼中疑惑更深，但她并未多问，顺从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动作利落地换到了后排座位。
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精致的羊绒开衫下摆和裙角，带来一阵寒意。
林正南这才完全下车，撑着他那把宽大的黑伞，步履沉稳地绕过车头，走向胡同墙根下那个气息奄奄的身影。
皮鞋踩在积水里，发出清晰的“哒、哒”声，在这狂暴的雨夜显得格外突兀。
他走到萧景琰身前一步之遥停下，伞沿微微前倾，挡住了上方倾泻而下的雨水。他没有立刻俯身，只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
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萧景琰褴褛的衣衫下露出的遍布青紫淤痕和旧伤疤的身体，扫过他嘴角不断被雨水冲淡的暗红血渍，最终，牢牢锁定在那滑出衣襟的一角暗红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