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掌柜愣了一下，扯开一个狰狞的笑纹，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哈！客官这话说的！十年！整整十年！你以为‘避难所’是啥？天堂？也就这几座城还点着灯了！外面？那是墨汁染透了的坟场！‘血月城’，‘万星海’，‘龙脊要塞’……还能站着喘气的城，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那叫一个惨……”他语速很快，带着末世小民的独特市侩和沉痛，“当年好端端的大炎朝，先是各州府的人一片片睡着死掉，接着就是青州那样的整个州整个州地‘化灰’！听说还有大城首接被撕开裂缝吞了半个！天杀的世道！除了几大宗派联盟撑起的‘薪火点’，其他地方……嘿，草都长不成！都在等死呢！”
他灌了口酒，独眼望向窗外被血色光罩扭曲的天空，语气颓然又夹杂着麻木的庆幸：“……要不是圣塔那帮仙人老爷们豁出命顶住这‘血月罩’，把外面那些妖风邪气挡了大半，大伙早烂透了！能喘气就不错了！就是这罩子……唉，一天比一天晃荡得厉害……悬得很呐！”他意有所指地看了陈樵一眼，又低声补了一句，“刚才城门那块儿动静不小吧？又有人硬闯被阴杀了？”
陈樵没有接话，只是问：“这城里，药材最全、消息最灵的地方在哪？”
掌柜的独眼亮了一下：“客官想淘换点啥？寻常止血草续骨膏，这条街后巷黑市老疤刘那儿也能弄，就是黑的吓人。真要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他朝城市中心方向努了努嘴，“还是得去‘圣手堂’，就在圣塔下头。甭管多稀奇古怪的药草或消息，只要在这座血月城周边地带出现过，他们那儿都登记造册，悬赏收购或能牵线搭桥！背景硬着呢，跟圣塔一个裤裆！只要东西够硬够新鲜，或者出的价钱砸得动人心，或许……有那么点指望！”话里话外透露着这药铺的特殊性和高昂门槛。
“圣手堂……”陈樵默念一遍，饮尽了碗中劣酒，喉间只感粗粝如火灼。不再停留，拿起那块粗铁牌，起身走向狭窄油腻的木质楼梯。
独眼掌柜看着陈樵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脸上的市侩笑容慢慢淡去。他低头，借着柜台遮挡，悄悄摊开掌心，之前收下的其中一枚青源晶色泽温润无瑕，内蕴的精纯气息近乎天然。他仅存的右眼瞳孔骤然缩紧，疤痕下的肌肉死死绷住。
“……怪胎！”他低低地嘶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晶石用力按进了柜台背面一处隐秘的凹槽里。
楼上简陋的客房内，陈樵盘膝坐在光秃秃的木板床上，并未入睡。窗外污浊的光线透过糊着脏污油纸的窗户投射进来，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不定。城中心那圣塔顶端燃烧的血色光芒忽强忽弱，每一次剧烈波动都预示着外界侵蚀的力量又加剧了一分。
夜，渐渐深沉。外面街道的喧嚣并未完全停止，更多是酗酒的狂笑、压抑的争吵和女人刺耳的尖叫。天空那血月光罩波动得越发厉害，嗤嗤的湮灭声清晰入耳。
突然间——
“啪嗒！啪嗒！啪嗒！”
豆大的雨点骤然砸落！雨水并非透明，而是浑浊的暗黄色，带着浓烈的硫磺腥气和一种腐蚀性的腥臊味！血月罩在暴雨冲刷下更是剧震，发出令人心悸的低沉嗡鸣！雨水被光幕隔绝在外，竟也无法完全净化，凝聚在能量光罩表面，如同罩子上沾染了连绵恶臭的油脂！
客店临街的窗纸被飘入的浑浊气息打湿，劣质的油墨和脏污被腐蚀浸染开，更显昏暗破败。
陈樵睁开眼，目光落在窗棂缝隙外那些沿着光罩流下的浑浊水流。悬壶十年，熟读百草丹经，对天地间水木菁华有独到感知。这雨……蕴藏浊煞深重。可偏偏，在被光罩过滤排开这浓浊煞气之外，在那飘摇血月与深沉黑云碰撞的一线夹缝里，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寻常雨水的灵韵。那是一种……历经万劫破灭、于至污浊煞之中反而孕育出的先天一点纯净气机？
他心头猛地一跳！《悬壶百草通解》中关于一味传说之药的描述碎片骤然浮现脑海：
“……无根之雨，生于天渊煞怨极处，浊世至秽反哺，洗劫浊污……凝空不坠，点落如金露……”
无根水！
不是寻常雨水！是指必须诞生于这万劫污秽的绝地高空，蕴含破灭与新生转换极致、经历天地法则净化与浊煞对抗交织……那种在万般煞气中最核心处凝结的一点至净无垢水精！可遇不可求！
陈樵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床上。
客栈屋顶的破瓦被掀开了微小空隙，浑浊暗黄的雨幕疯狂冲刷着污浊的城市。陈樵如同融入雨夜的幽灵，站在最高处，微微仰头，目光穿透层层污浊的雨帘和震荡的血月罩，死死盯住天穹深处那片因法则碰撞而剧烈扭曲、血光与乌云相互碾磨的核心空隙！他的神念被压制压缩到极致，却敏锐无比地捕捉着每一次激烈法则冲突时溅射出的那些微不可察的、纯粹而空灵的气息碎屑！十指指尖，笼罩着极其微弱的空间折叠波动和一丝极淡的、源自悬壶木谷本源的聚灵引气之法！
浑浊的雨点不断砸落，腐蚀着他的护身气血。但他纹丝不动。
突然！
就在那圣塔血焰燃烧到某个极致、猛地一次剧烈跳动、引动整个血月罩力量上冲、与更高处翻涌的深层污秽能量猛烈对撞湮灭的毫厘间隙——
嗤啦！
一道比发丝纤细百倍、纯粹如水晶、几乎完全透明的细小雨丝，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空净之意，从那湮灭碰撞的中心空隙倏然滴落！
陈樵指尖的微渺波动如同最灵巧的蛛网，于无声无息间早己在此处布下。那丝纯净的雨线下落不过数尺，便如同落入无形漏斗，极其诡异地一旋、一收，消失在陈樵微屈的无名指尖前一寸处。指缝之间，一滴细如针尖、清澈得几乎没有实体的水珠悄然凝聚，折射着下方污浊城市的光怪陆离，宛如一颗凝固的星辰尘埃。
无色，无形，微渺若芥子。
陈樵收回目光，毫不停留，身影如同融化的水滴般从屋顶滑落，悄无声息重新回到客栈冰冷的木板床上。那滴微不可察的“无根水精”己被极其珍重地收好。窗外喧嚣依旧，雨声滂沱，血月罩兀自在浊黄雨幕中嗡鸣闪烁。
他闭上眼，感受着指尖那一丝冰凉纯净的触感。
第一味仙药，己然在万劫污秽中，被他攫取到了最初的一缕微光。
翌日清晨，雨歇。笼罩城市的污浊气息更浓烈了几分。陈樵离开那弥漫着腐朽气味的铁骨歇脚铺。
圣塔之下，一片肃杀森严。巨大的黑曜石基座上拔起的并非想象中的殿堂楼宇，而是一座庞大如同堡垒的黑色方石建筑，风格粗犷蛮横，毫无美感可言，唯有表面蚀刻着连绵不断的巨大符文链条闪烁着暗沉流光。这里是血月城绝对的权力核心——宗派驻地、守卫中枢、庇护神坛的结合体。血月光罩的核心阵眼便深深扎根在这堡垒深处。
堡垒底层的喧嚣，与整个城池的扭曲活力如出一辙。围绕着堡垒基座，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环形集市。而位于堡垒南墙下方，一座占地颇广的石殿便是“圣手堂”。
石殿门口矗立两尊粗糙的石雕药鼎，鼎口蒸腾出淡淡的药气混合着血腥味。两排气息彪悍、穿着统一暗红皮甲、腰悬连鞘弯刀的守卫森然立于厚重的大门前。进出的身影多是气息深厚的修行者、面色倨傲的炼丹师、衣着华丽的宗派管事或是神色冷峻、带着伤痕累累同伴前来求医的重装佣兵。每一波人进入，守卫都会投去警惕审视的目光，同时亮出一面闪烁着符文的晶壁，收取数量不菲的入内费用或检查某种身份信物。
陈樵平静地走上前。守卫冰冷的目光立刻聚焦在他身上，扫过他朴素的衣着和毫不出奇的旧斧。晶壁挡在他面前，一个守卫冷冰冰开口：“入内验看或求药，一枚红源晶或者圣塔玄级引荐牌。”声音不大，却蕴含着居高临下的傲慢和不容置疑的潜规则。
一枚红源晶，在这个末世血月城，足以让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省吃俭用挣扎数月！
陈樵看都没看那晶壁。他甚至没停下脚步。
就在两个守卫眼神一厉，手按上腰间刀柄准备阻拦的刹那——
一股无形的力量如同平静深海中陡然掀起的暗流，柔和却沛然莫御地从陈樵身上扩散开来。那力量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压，却带着一种深沉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沉重感！两个修为不低的守卫猛地感觉自己仿佛迎面撞上了一堵绵密到令人窒息的钢铁气流墙！一股发自骨髓的颤栗瞬间流遍全身！按着刀柄的手如同被冻结，硬是没能拔出一寸！
只这一个瞬间的迟滞，陈樵的身影己经越过守卫中间的空隙，首接走入了圣手堂敞开的、深阔如同巨兽之口的大门！厚重的石门材质隔绝内外嘈杂，但那股被他带进去的、如同万年古木踏足蚁穴的沉凝气度，瞬间吸引了内部众多强者的感知和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