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玉见白庐州跃入水中不见踪迹,便自顾自想着大气运者云云向着山下五溪镇走去。看着公务簿上“祥云客栈”的字样,心中首害怕,可别再来一个跟吉祥馄饨一样的馆子了!镇子中依旧热闹非凡,垂髫小儿望着老者手中热气腾腾的桂花糕垂涎;黄发老者在坊前静坐摇扇;一群粗布麻衣的少女嬉闹着穿街过巷。忽的一阵喧嚣,是几位卖鲜竹的小贩叫乱窜的鸡鸭吓住,打翻了木板。①
“哎,这位小娘子!②”仁玉变化身形上前拱手道:“请问此间可有一祥云客栈?”那少女抬眼一撇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子,轻哼一声,身旁立即出现一身着上好布料的中年男子上前驱赶:“去去去!不长眼啊!冲撞了我家娘子可叫你好受!”
仁玉见此女一袭殷红小袖上有繁花纹样,一件坦领襦裙上有百鸟齐飞,腰间一条橘黄披帛缠绕;双眼狭长,腮上两抹橘红如同晚日艳霞。真真是“粉胸半掩疑晴雪,醉眼斜回小样刀。”③
“刘管家。”少女轻轻摇头,向着仁玉拱手道:“不知郎君欲往哪家祥云客栈去?”仁玉一愣:“此间非一间祥云客栈?”少女闻言笑道:“我不知郎君是位客人,才未道出此间秘密。”说着纤纤玉指轻点眼前西五丈处,“这是张掌柜的祥云客栈,向左再有数十丈便是王掌柜的祥云客栈,与王掌柜不足五丈处,便又是夏掌柜的祥云客栈。”说着不等仁玉吃惊,便笑呵呵道:“郎君勿怪,祥云一词意喻好,掌柜们都爱用它作名。”
果真又是一个馄饨!
“多谢小娘子。”仁玉拱手鞠躬,“还请问尊姓。”
“清河崔氏。”那少女拱手回礼,带着管家离开了。
“这天下大者,当属‘五姓七家’,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陇西李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这李氏与崔氏各占两个郡望宗族,名望之大,连当今圣上开国之时都要请他们坐镇!”仁玉转头看去,一布衣小贩推着一筐杂七杂八的果蔬气喘吁吁的站在他身旁,“方才算你走运,碰上的是他家小幺儿。这位小娘子脾气好得很,当今好多达官贵人都欲向她提亲,门槛都踏破了!这小娘子自小跟着崔大人闯奔东西,见识过不少真宝贝、好东西!也不知这崔大人想给她找位什么样的良人。”
“老酒!干嘛呢!莫叫那边等急了!”
“哎!来啦!”老酒听到呼喊向着仁玉一拱手就推着车飞快的跑了。
“会在哪呢?”仁玉挨家问着掌柜的,心中暗骂司命:“这么多祥云客栈,你居然就给我写了个落脚祥云客栈!我总不能挨家挨户的敲门,问你是不是路宁吧?”虽说心中早己将司命暴打了千百回,但身体还得老老实实的挨家挨户去探。
仁玉这边找的费劲,而路宁这边也是愁的发慌。聂成自从萧铃门大开杀戒将焚火殿长老悉数诛杀后就再没能清醒,眼眸紧闭,口中不停低语着什么,路宁凑近了听,也听不分明,眼看着天色渐晚,不敢再回竹山小苑,只得匆忙进了间客栈应付。
“掌柜的,在下挚友偶感风寒突发高热,可否寻个医生,事后必有重谢!”路宁将背上的聂成轻轻放在榻上,焦急向着掌柜拱手。
“这位郎君相貌不凡,想必也是修道中人,怎的不晓当下世事?”那掌柜的摇头叹气:“焚火殿今日不知怎的发动全宗弟子往萧铃门去了,回来时长者己死,少者中伤,皆言竹山仙人被魔头蛊惑大开杀戒。那两人身上伤势颇重,定下山寻医,便叫全城医学博士、医学生与助理统统请去品茶。说的好听叫品茶,可这大雪天哪有鲜茶?不过就是找个理由将人抓去,等魔头上勾罢了。”
路宁闻言不由得紧握攥拳,心中暗暗将焚火殿烧个精光。但当今聂成被困梦魇,无可奈何,最后只得叹一口气。回头看着眉头紧锁的聂成,心中一疼眼泪簌簌而落。
掌柜见二人情深,不免心生怜意,思索片刻道:“也并非走投无路,只是不知郎君之意如何。”
路宁不等掌柜说完,便焦急道:“是何法子?”
那掌柜的苦笑一声:“城中游历医人众多,但医术某不置可否。”
路宁心中早己凉透,但如今也是无奈,只得塞给掌柜几块碎银叫他快快去找。
仁玉正巧来到这王掌柜的祥云客栈前,见一中年男子一身朴素布衣匆匆赶来,便上前问道:“这位郎君可有见过两人,一身形高大身着黑衣与... ...”
“哎呦喂,可是亲人寻来了?”那男子一时间眼泪横流,“这位郎君可快去瞧瞧吧,怕是不中用啦!”说着又眼泪又下来了。
仁玉虽说无语,但想着聂成的戾气与路宁的伤皆是大事,尚可行走讲话己是万幸,也无怪乎这老头如此说。
“竟会如此,起先只是风寒呐?”仁玉想着路宁会用的借口,也是声泪俱下,“分明是风寒呐,多好的一个孩子,若是就此没了,岂不可惜!天杀我也,天杀我也!”
“诸位还有这闲心再此怜天,待去看那孩子,怕是尸骨都凉了!”二人闻声回头看去,只见一披头散发粗布麻衣老者拄着竹杖凉凉说着。
“你这是什么意思!”掌柜的见身边人激愤,便上前好言相劝道:“郎君勿怪,这是此处有名的游历医人,无名无姓,大家都叫他老针。”
听闻是游历医人,身边男子也不顾身上的干净布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仙人游历,慈悲心肠!鄙人愚钝,不识青天!烦请仙人救小侄一命吧!”说着更是呜呜的哭了起来。
“有言在先,吾不诊治富贵人家,不喜谎言,不受银钱!”说着拄着吱哇乱叫的竹杖跟着二人回了客栈。
方一进去,暖气扑面,同外面的湿冷寒风不同,此处温暖如春,仁玉抬头看向上方破旧的牌匾,上有西个大字。
“祥运客栈。”仁玉心中干笑一声,心中道司命这个死傲娇,分明是粗心大意写错了字,待问他时偏偏死咬着不说。
“老杨,这到底能不能治好啊?”掌柜的站在一旁分外焦急,“怕什么?这不是风寒。”老者拿出一根银针,烧红了朝着聂成脑上一针扎了下去。“常言道‘魂属阳,魄属阴’,若是魄在夜间游荡被人叫住,便回不来了,就此成了梦魇醒不过来。”
“那仙人这可得治?”仁玉在一旁焦躁不安,“可治。”老者屏气凝神:“厉兑相谐于隐白,只需火针催之即可,无需忧虑。”④
见男子仍是焦急,掌柜的出声安慰道:“老杨手脚稳,不必心急。”
“您方才道是老针,不知姓名,莫非您二人相熟,知晓名姓?”仁玉擦干眼泪,好奇问到。“我与老杨本是同宗子弟,家道中落,也不知他去了何处。”杨掌柜叹气道,“某之妻儿先后病逝,无奈之下来到此处,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安稳度日。怎料这神仙打架殃及池鱼,幸寻得同宗表亲,在此也算有个照应。”
“若有错言,还请勿怪。”仁玉拱手道:“前朝杨氏一族在新皇之后便不见踪迹,您。”说了一半,便僵住了。
“郎君猜的不错,吾等皆是前朝余孽。”杨掌柜叹口气,窗外月色斑驳,夜风寒凉,透过窗纸将烛火吹得摇晃。杨掌柜将烛火稳住,接着道:“我自洛阳城一路流亡而来,蜀地偏僻,山高路曲,朝廷的兵马寻不到此处,也好安生。”
“您如今说出这些,不怕吾等去报官?”路宁冷冷的扫了客栈内的三人一眼,因聂成伤势过重不好发作便也作罢。他在一旁突然开口,但是惊得其余三人魂魄一惊,眼神中的冰寒叫杨掌柜打了个哆嗦,他摇了摇头道:“如今开国之君高祖皇帝仙逝,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将某宗族尽数放归,某也不必再躲躲藏藏。”
“来日可归乡?”仁玉问到,但见杨掌柜摇了摇头道:“来此数十年,早己认作乡。妻儿洛阳逝,过往不堪想。此处山清水秀,令某心安,便作故乡。”
“杨掌柜好气派!敢问尊姓尊名!”仁玉拱手道:“某平生最喜交友,如杨掌柜此等豪放之人,实在佩服!”
“鄙姓杨,单名谢,字寻乡,原长安人士,随父迁至洛阳。”杨谢疲惫一笑。
“鄙姓齐,单名松,字鹤眠,长安人士。”仁玉随口一编,“来此寻药草,听问病情,特来此寻。”
“好了。”老杨拔下银针,对着满脸不安期待的三人道:“一个时辰之内必醒,三个时辰之内禁食禁水,三日后即可走动,十日内恢复如常。”
“多谢杨仙长!”“齐松”感激涕零,稽首道。⑤
“多谢表叔。”杨谢也长舒一口气,还不等他转头去看床上那位“小侄”,忽的一阵头晕目眩,趴到在桌子上。
仁玉自然也配合着同二杨一同晕倒,元神出窍,见路宁背起安睡的聂成自二楼一跃而下,向西市大门跑去,不见踪迹。仁玉看着这一屋子横七竖八的人不由得暗骂道做事粗心,这早上醒来如何交代,正欲起身将二人搬到床上,一声轻响,路宁回来了。仁玉一脸震惊的看着他蹑手蹑脚的将三人搬到床上,又不见了踪迹。
“这小子。”仁玉无奈一笑,看着空中变幻莫测的紫气与天边渐渐泛白的云彩,将二杨的记忆化作一场梦,便追着路宁而去。
作者有话说:①坊:指唐朝城市中的居民区,专有名词。
②娘子、郎君等:都是唐朝普通市民间称呼,下文中“某”
“鄙人”同上,专有名词。
③取自唐代方干《赠美人西首》。
④中医药专有名词,桂花不记得出处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