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杨叔的轰然倒下，如同抽走了支撑摇摇欲坠帐篷的最后那根主梁。闷热的废墟蒸笼里，绝望如同粘稠的沥青，死死包裹着每一个幸存者的心脏。蚀质的腐臭、汗水的酸馊、蚊虫的嗡鸣、还有杨叔粗重断续的痛苦喘息，交织成地狱的合奏。
墨烬觉背靠着滚烫的金属支架，虎口撕裂的伤口在刚才的撞击中再次涌出血珠，染红了紧握在手中的冰冷剑柄。萧竹单膝跪地，后背撕裂的伤口在闷热下不断渗出鲜血，混着汗水浸透了包扎的布条，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依旧用肩膀死死扛着杨叔沉重的身体，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阴影中那些暂时退缩、却依旧蠢蠢欲动的蚀质藤蔓。洛希悦跪在炽羽身边，泪水无声流淌，徒劳地用浸湿的苔藓布片擦拭着炽羽苍白额头上的汗珠。炽羽半睁的紫罗兰色眼眸中，星云剧烈地翻涌着，倒映着同伴的惨状和这无边的绝境，那枚冰冷的硬币被她攥得指节发白。
“不能……留在这里……”杨叔在萧竹的支撑下，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他涣散的目光吃力地扫过周围扭曲的金属丛林和被热浪扭曲的灰霾天空，“热……蚀质……会……会要了……大家的命……”
高山。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闪电，瞬间击中了所有人。
在旧世界的认知碎片里，在炽羽偶尔清醒时讲述的残存地理信息中，高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稀薄的空气，意味着刺骨的寒风，意味着……低温！意味着远离低洼地带淤积的湿热瘴气和蚀质污染！意味着蚊虫难以生存的严酷环境！更意味着，源点之光这种纯净的能量核心，或许更倾向于在更高、更接近“苍穹”（尽管是灰霾的）的地方汇聚！
这是绝境中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存在的生路！也是杨叔这具被蚀质和酷暑双重摧残的身体，最后一线渺茫的希望！
“去……去西边……最高的……那座……”杨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指极其微弱地指向灰霾深处一个隐约可见的、巨大而沉默的黑色轮廓。那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如同大地脊梁般的山脉剪影。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陷入深度昏迷，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悲伤。
“走！”萧竹的吼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他猛地将杨叔沉重的身体调整到背上，动作牵扯到后背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杨叔的衣服，他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墨烬觉一言不发，迅速背起炽羽。洛希悦抹掉眼泪，将最后一点水分给昏迷的两人润了润干裂的嘴唇，然后咬牙背起那个装着所有源点之光碎片和物资的沉重背包。
目标：西边那座沉默的黑色山脉——墨蛟山。
通往高山的道路，是炼狱的最后延伸。背负着两个昏迷的同伴，在闷热的废墟中跋涉，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上。空气依旧湿热粘稠，蚊虫的嗡鸣如同催命的魔咒。墨烬觉和萧竹的体力在急速消耗，汗水如同瀑布般淌下，浸透衣物，又迅速被蒸干，留下刺痛的盐渍。洛希悦瘦弱的肩膀被背包带勒出深红的血痕，每一步都摇摇晃晃，却死死咬着牙关坚持。
依靠洛希悦对方向和水源的模糊感知，依靠墨烬觉和萧竹轮替背负、互相支撑，依靠背包中源点之光碎片在关键时刻散发的微弱净化力场驱散小股袭击的蚀质生物……小队如同在熔岩河中挣扎的蚂蚁，朝着那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陡峭的黑色山脉，一寸一寸地挪动。
地势开始抬升。脚下的碎石瓦砾逐渐被风化严重的岩层取代。扭曲的金属结构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原始、更加狰狞的巨大岩石和深邃的裂隙。空气……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流动，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蚊虫的嗡鸣声……好像减弱了！
这微小的变化，如同强心剂注入众人疲惫欲死的身体。墨烬觉和萧竹交换了一个眼神，冰冷的眼底深处，都燃起了一丝名为“希望”的火星。洛希悦深吸了一口虽然依旧稀薄、却不再那么灼热的空气，感觉肺腑的灼烧感似乎减轻了一分。
两天后，当小队终于彻底踏出废墟平原的边缘，真正站在脊梁山的山麓时，一股久违的、带着岩石和冰雪气息的寒意，如同最温柔的抚慰，瞬间包裹了所有人！
凉爽！
虽然空气依旧干燥稀薄，但那股令人窒息的闷热感消失了！汗水不再疯狂涌出，粘腻的“裹尸布”终于可以稍稍松开，让皮肤接触到清冽的空气！那无处不在、令人发疯的蚊虫嗡鸣，几乎彻底消失！只有山风掠过嶙峋岩石发出的呜咽，如同天籁！
“我们……到了……”洛希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巨大的释然，眼泪再次涌出，却是喜悦的泪水。她贪婪地呼吸着这清凉的空气。
墨烬觉小心地将炽羽放在一块相对平坦的岩石上，感受着山风拂过脸颊的冰凉触感，一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他低头看向怀中冰冷的剑柄，仿佛在向逝去的同伴无声诉说：看，我们找到了一丝清凉。
萧竹也小心翼翼地将杨叔放下，动作虽然依旧冷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柔。他撕开后背早己被血汗浸透、粘连在伤口上的布条，让冰冷的山风首接吹在狰狞的伤口上，带来一阵刺痛的清凉，却让他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瞬。
昏迷的炽羽似乎也感应到了环境的剧变，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丝。杨叔灰败的脸色，在清凉的空气下，似乎也停止了进一步恶化。
然而，高山并非天堂。
眼前的景象，壮丽而残酷。巨大的黑色山体如同被巨斧劈砍过，布满了陡峭的悬崖、深邃的裂谷和犬牙交错的巨大岩石。山体大部分区域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灰白色“积雪”——那并非真正的雪，而是无数年灰霾沉降、放射性尘埃堆积、混合着蚀质污染物的剧毒“灰雪”！只有少数的黑色岩壁和相对平缓的山脊线，勉强可以通行。稀薄的空气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更加费力，心脏需要更努力地泵动才能维持身体的运转。刺骨的寒风毫无预兆地从山坳中呼啸而出，卷起带着腐蚀性尘埃的“雪粉”，如同冰冷的砂纸刮过皮肤。
新的挑战，伴随着清凉一同降临：
严寒与失温：夜晚的温度会骤降至冰点以下，狂风如同剔骨钢刀。现有的衣物不足以御寒。
稀薄缺氧：高原反应——头痛、眩晕、恶心、体力急剧下降。
险峻地形：陡峭的岩壁、湿滑的冰面（灰雪融化又冻结形成）、深不见底的裂隙。
高山变异体：适应了严寒、稀薄空气和蚀质灰雪的恐怖生物，可能潜藏在任何岩石之后。
“灰雪”污染：接触或吸入含有蚀质的灰雪，后果不堪设想。
资源匮乏：干净的水源（冰雪需融化且净化）、食物、燃料将更加难寻。
但此刻，这些威胁都无法掩盖那份劫后余生的清凉所带来的巨大慰藉。
追光小队在山麓一处相对避风、远离灰雪堆积的巨大岩架下建立了临时营地。萧竹用锋利的岩石碎片和坚韧的藤蔓加固了岩架的入口。洛希悦收集岩石凹陷处的冷凝水（比平原纯净许多），小心翼翼地喂给昏迷的炽羽和杨叔。墨烬觉则和萧竹一起，用收集到的干燥苔藓和仅存的布条，尽可能地为昏迷的两人铺垫保暖。
篝火被点燃（利用少量干燥的苔藓和朽木），跳跃的橘黄色火焰驱散着刺骨的寒意，也映亮了每一张疲惫却带着一丝希望的脸庞。源点之光碎片在背包中安静地躺着，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也闪烁着更加坚定的光芒。
墨烬觉坐在火堆旁，怀中的剑柄紧贴心口。他抬头望向高耸入云、被灰雪覆盖的黑色山脊，目光穿透凛冽的寒风。山风呼啸，如同远古的呼唤。炽羽的硬币在火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杨叔的呼吸在清凉的空气中似乎平稳了一分。
前路，是更加险峻的绝壁，是未知的严寒，是潜伏在灰雪之下的致命威胁。
但至少，他们暂时逃离了那口名为“夏季废墟”的沸腾熔炉。
追光的旅途，从灼热的地狱，踏入了冰冷的云端。
星尘的微光，将在雪山之巅，继续指引着伤痕累累的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