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颗星辰在特制的屏蔽容器中流转着温润而坚定的光晕,如同被禁锢的银河,成为这片死寂废墟中唯一鲜活的心跳。杨叔将容器小心地收入背包最深处,那沉甸甸的分量不再是单纯的物质重量,而是承载了所有疲惫、伤痕与渺茫希望的交织体。背包本身在之前的狼吻下早己褴褛不堪,被杨叔用坚韧的藤蔓纤维和废弃金属片仔细修补加固过,此刻背在他宽厚的背上,像一块移动的、沉默的纪念碑。
休整地是一处奇迹般的所在。位于一座巨大、半坍塌的古代净水设施最底层。穹顶破开的巨大裂口,如同被神明之手撕开,将稀薄却纯净的天光倾泻而下,照亮了下方一小片被顽强生命力占据的空间。一汪不过脸盆大小的清澈水洼,由穹顶裂缝渗下的、经过古老过滤层缓慢净化的水滴汇聚而成,是这片净地的核心。水洼周围,竟奇迹般地生长着一小片绒毯般的、嫩绿色的苔藓,散发着雨后泥土般的清新气息。空气冰凉、,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洁净感,将外面世界的铁锈与蚀质腥臭彻底隔绝。
这是凌敏锐的感知将他们带来的。小家伙此刻正安静地盘踞在水洼边缘一块光滑的黑色鹅卵石上,玉白色的鳞片在清澈的水光和天光映照下,流转着近乎梦幻的光泽。它小小的身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金黄色的竖瞳半阖着,享受着这难得的、毫无威胁的宁静。偶尔,它会低下头,极其优雅地啜饮一口清澈的泉水。
两天。
整整两天。
没有刺耳的警报,没有致命的绒毛颤动,没有变异兽的嘶吼,没有子弹破空的尖啸,没有伤口撕裂的剧痛。只有水流滴落的空灵声响,微风吹过苔藓的沙沙细语,以及……队员们粗重却逐渐平缓下来的呼吸声。
萧竹靠在一根冰冷的、爬满干燥苔藓的金属支柱旁。他闭着眼,但身体并未完全放松,依旧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弹起的警觉姿态。只是那紧绷如弓弦的肌肉线条,在绝对安全的确认下,终于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软化。他手中的短突击步枪被彻底拆解,每一个零件都被他蘸着珍贵的净水,用一小块极其柔软的苔藓反复擦拭、保养,动作专注而缓慢,如同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冰冷的金属在光线下反射着幽微的光,枪油的气味混合着苔藓的清新,成了这片宁静中独特的音符。
洛希悦则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小兽,整个人几乎要陷进那片厚实柔软的嫩绿苔藓里。她仰面躺着,粉色的头发散开在苔藓上,如同开出了一朵疲惫的花。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带着一丝近乎孩子般满足的弧度。她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身旁,指尖离凌盘踞的鹅卵石只有咫尺之遥。这两天,她肩头被蝠鼠抓伤的痕迹在纯净环境和源点之光微弱辐射的滋养下,己经结痂愈合,只留下几道淡淡的粉色印记。她的呼吸悠长而平稳,仿佛要将之前透支的精力全部睡回来。
杨叔坐在水洼旁。他脱下了磨损严重的外套,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衫。他小心翼翼地用一个小巧的、同样用净水仔细清洗过的金属杯,从水洼中舀起清澈的水,然后极其珍惜地、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每一口水下咽,他脸上深刻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一分。他另一只手拿着最后半块压缩口粮,掰成极其微小的碎屑,一点一点地放入口中,用唾液慢慢软化,再缓缓咽下。他的目光温和地扫过休憩的队员,扫过守护光点的背包,最后落在凌身上,带着一种父亲般的慈祥与守护者的责任。吃饱喝足后,他拿出针线和几块还算坚韧的碎布,开始默默地修补大家破损的衣物,一针一线,都缝进了无声的关切。
炽羽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彻底放松。她盘膝坐在水洼另一侧,背对着穹顶倾泻的天光。深紫色的风衣依旧一丝不苟,只是衣摆的裂痕被她用某种坚韧的细藤巧妙地缝合了。她闭着眼,但并非沉睡。指尖那枚暗金色的硬币静静地躺在掌心,不再翻转,如同陷入沉睡。她整个人如同与这片净地融为一体,气息悠长而深沉。紫罗兰色的眼眸虽未睁开,却仿佛能透过眼皮,感知着这片空间每一缕空气的流动,每一丝能量的涟漪。她在休憩,更在梳理——梳理这一路走来的轨迹,梳理源点之光聚合后那愈发清晰的能量脉络,梳理前方废墟阴影中可能潜藏的危险与……机遇。她的平静,是风暴眼中掌控一切的宁静。
而墨烬觉,靠在一块被水流冲刷得圆润光滑的石头上。你学着杨叔的样子,小口喝着清冽甘甜的泉水,感受着那久违的、浸润干涸脏腑的舒适感。压缩口粮的碎屑在舌尖化开,带来微不足道却真实的饱腹慰藉。你抬起右手,新生的疤痕在纯净的光线下呈现出健康的粉色,麻痹感早己消失,力量重新充盈。虎口的崩裂伤也己结痂。
你看着休憩的队友:洛希悦安宁的睡颜,萧竹保养武器的专注,杨叔缝补衣物的沉稳,炽羽如渊的静坐。目光最后落在鹅卵石上安静盘踞的凌身上。小家伙似乎感应到你的注视,金色的竖瞳微微睁开一条缝,看了你一眼,又慵懒地闭上。一股奇异的暖流在你胸腔中流淌。肩胛骨下方,那曾经冰冷、悸动、带来无数困惑的异物感,在这片绝对纯净的领域,在经历了源点之光近距离的滋养后,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彻底沉寂下去,只留下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微小的存在感。你不再去刻意感知它,仿佛它真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去的印记。
平静。
深入骨髓的平静。
这是十几日亡命奔波长久紧绷后的彻底松弛,是伤口在洁净环境中缓慢愈合的微痒,是干渴灵魂被清泉浸润的满足,是希望之光握在手中带来的短暂心安。没有言语,没有欢笑,只有水流声、风声、均匀的呼吸声和心脏在胸腔中平稳跳动的节拍。这份来之不易的平和,本身就是对疲惫身躯和饱受摧残精神最好的修复。
两天光阴,在这片废墟夹缝中的净地,如同被偷来的珍宝,缓慢而珍贵地流淌而过。
第三天清晨。
当第一缕比昨日更显明亮的灰白天光,穿过穹顶的裂缝,照亮水洼中荡漾的涟漪时,炽羽缓缓睁开了眼睛。紫罗兰色的眼眸清澈如洗,深邃的星云重新流转,带着一种休整后更加内敛而强大的力量感。她指尖的硬币无声地翻起,落回掌心。
无需言语。
萧竹瞬间完成了最后一个零件的组装,短突击步枪发出轻微而清脆的“咔哒”归位声。他站起身,冰冷的视线扫过入口方向,身体重新绷紧,进入临战状态。
洛希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从苔藓毯子上坐起,揉了揉眼睛,粉色的头发几根呆毛。她看向水洼,对着刚刚抬起头的凌做了个鬼脸。
杨叔仔细地将缝补好的衣物叠好收起,站起身,拍了拍背包上的灰尘,动作沉稳而有力。他走到水洼边,用最后一点时间,小心地将几个水壶灌满。
凌从鹅卵石上滑下,玉白色的身体轻盈地游弋到墨烬觉脚边,金黄色的竖瞳望向穹顶之外那片灰蒙蒙的废墟世界。
短暂的休憩结束。
追光者们,再次踏上了征途。
杨叔背起承载着希望与重量的背包,第一个走向通往废墟的陡峭斜坡。萧竹紧随其后,枪口低垂,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洛希悦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脸颊,重新端起她的宝贝相机,小跑着跟上。炽羽深紫色的风衣下摆在微风中拂过嫩绿的苔藓,走向出口。
你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小小的、给予他们喘息之机的净地。清澈的水洼,嫩绿的苔藓,还有那块凌盘踞过的光滑鹅卵石。然后,你转身,迈开脚步,跟上了前方深紫色的背影。
凌细长的身体紧随你的靴子,玉白色的鳞片在昏暗的坡道中,如同一条流动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