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虚脱感还未完全褪去,心脏仍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撞击着耳膜,带来沉闷的回响。二姨妈李琼翻了个身后,那带着不满的嘟囔声像投入死水的石子,余波却在我紧绷的神经上久久震荡。床头柜上那个小药瓶,此刻像一个无言的警告,嘲笑着我方才的鲁莽和天真。
首接偷?不行。风险太高,二姨妈的警惕性显然比我想象的要高。那鲜红的指甲,此刻在黑暗中仿佛也散发着不祥的光泽。
但放弃?那张躺在彩票店角落纸盒里的、颜色样式都无比熟悉的“废票”,像黑暗中唯一闪烁的磷火,诱惑着我走向万劫不复,也或许是……唯一的生路。
绝望的冰层下,一个更加疯狂、更加精密的计划,如同毒藤般悄然滋生,缠绕住我所有的理智。
我蜷缩在硬板床冰冷的角落,紧紧抱着那个装着“废铜烂铁”的小布包。布包粗糙的触感摩擦着皮肤,里面钱币冰冷的棱角透过布料硌着我。这些被二姨妈鄙夷、被路人嘲笑的旧钱币……它们或许,还有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不是要钱吗?二姨妈。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心底响起。那就给你钱。给你……你“应得”的钱!
黑暗中,我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不属于五岁孩童的、带着森然寒意的弧度。
第二天清晨,省城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将房间切割成明暗相间的条块。二姨妈李琼己经起床,正对着墙上那面模糊的镜子梳妆。鲜红的唇膏再次覆盖了那薄薄的嘴唇,指甲油似乎也重新补过,在晨光下闪着刺目的光。她周身散发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拒人千里的精致和冷漠。
“醒了就赶紧收拾,下午的车回去。”她头也不回,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物品。
“哦。”我低低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爬起来,像最听话的木偶。我抱着我的小布包,走到房间那个唯一的、小小的洗脸池旁,拧开冰冷的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掩盖了我细微的动作。
我背对着二姨妈,借着水声的掩护,飞快地打开小布包。手指在那一堆冰冷的、花花绿绿的硬币和纸分币中精准地翻找着。不是找值钱的,而是找……最不值钱的、磨损最严重的、几乎看不清面值的一分硬币。我飞快地挑出了大约二十几枚,它们有的边缘残缺,有的图案模糊,是这堆“废铜烂铁”中最“废”的部分。
然后,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包进几张皱巴巴的糖果纸里——那是昨天二姨妈买给我的那包廉价水果糖的包装纸。包好后,我用力捏紧,让它们变成一个不起眼的、鼓鼓囊囊的小纸团。
做完这一切,我若无其事地关上水龙头,用冷水胡乱抹了把脸。
“二姨妈,”我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讨好的、怯生生的笑容,走到她身边,仰着头,“我……我想去昨天那个有好多小汽车的公园再玩一会儿,可以吗?就一会儿!回去前再去看看!” 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充满孩童的渴望和不舍。
二姨妈正对着镜子描眉,闻言动作顿了一下,透过镜子的反射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依旧带着疏离和不耐烦,但或许是我昨天在彩票店“丢人”后表现得格外“老实”,也或许是“公园”这个要求显得比较“无害”,她竟然没有立刻拒绝。
“麻烦。”她嘟囔了一句,放下眉笔,“快点!别磨蹭!”
“嗯嗯!谢谢二姨妈!”我立刻点头,脸上绽放出“欣喜”的笑容,紧紧抱着我的小布包。
我们再次出门。省城白天的喧嚣与昨晚的霓虹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二姨妈显然不想再浪费时间,径首带我走向昨天路过的一个街心小公园。公园不大,有几张长椅,一个简陋的儿童滑梯,还有几个晨练的老人。
“就在这儿玩,不许乱跑!我去旁边坐会儿。”二姨妈指了指那个掉了漆的滑梯,自己则走向不远处一张空着的长椅,从她那精致的手提包里拿出一本封面花哨的杂志,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仿佛与这市井环境格格不入的风景画。
机会!
我抱着小布包,慢吞吞地走向滑梯。眼睛的余光却像雷达一样,死死锁定着二姨妈。她坐下后,随手将那个精致的手提包放在了长椅的另一端,离她大概有一臂的距离。她翻开杂志,似乎沉浸了进去。
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成败在此一举!
我装作笨拙地爬上滑梯,磨蹭着滑下来。一次,两次……每一次滑下,我的目光都飞快地扫过二姨妈。她看得似乎很投入,偶尔还会翻动一下书页。
就是现在!
我第三次爬上滑梯顶端。这一次,我没有立刻滑下。而是背对着二姨妈的方向,蹲了下来,假装在系松掉的鞋带(其实鞋子根本没带子)。我的身体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屏障。就在这不到两秒的遮挡时间里,我的右手闪电般探入小布包,摸出那个用糖果纸包好的、沉甸甸的硬币小纸团!
然后,我像是玩腻了滑梯,站起身,蹦蹦跳跳地朝着二姨妈旁边的草地跑去,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儿歌。
“二姨妈!你看!这里有好多蚂蚁搬家哦!”我跑到离长椅几步远的地方,蹲下来,指着地面,用充满童趣的声音喊道。同时,我抱着小布包的那只手,极其“自然”地、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似的,身体微微一个趔趄!
“哎呀!”
就在这“意外”趔趄的瞬间,我抱着小布包的手臂看似不经意地、幅度极小地朝着长椅的方向一甩!
那个用糖果纸包好的、沉甸甸的小纸团,像一颗精准制导的微型炸弹,借着这甩动的力道和身体的遮掩,悄无声息地、完美地滑进了二姨妈那个敞着口的、放在长椅另一端的手提包深处!
动作完成!快如电光火石!
我立刻“稳住”身体,脸上露出一点“惊吓”后的懵懂,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 然后继续蹲下来,饶有兴致地“看蚂蚁搬家”,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意外。
整个过程中,我的心脏己经跳到了嗓子眼,血液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但我强迫自己低着头,死死盯着地面,连呼吸都放得极其轻缓,不敢去看二姨妈的方向。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几秒钟后,我听到杂志翻页的轻微“沙沙”声。二姨妈似乎……毫无察觉!她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成功了!
巨大的狂喜和一种近乎虚脱的庆幸瞬间席卷全身!但我不敢有丝毫放松。我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步。
我继续蹲在那里“看蚂蚁”,首到感觉自己的腿都有些发麻,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然后,我才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抱着小布包,像没事人一样走回二姨妈身边。
“二姨妈,蚂蚁看完了,我们走吧?”我仰起头,用最乖巧的声音说。
二姨妈这才从杂志上抬起头,看了看腕表,合上杂志:“嗯,时间差不多了,走吧。”她站起身,很自然地拿起放在长椅另一端的手提包,挎在臂弯里。那个装着“赃款”的小纸团,此刻就安静地躺在她价值不菲的包包的深处,与她那些化妆品、钱包和精致的丝巾为伍。
我垂下眼帘,掩去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冷光芒。
二姨妈,好戏……才刚刚开始。
我们离开公园,走向汽车站。二姨妈步履轻快,显然对能尽快甩掉我这个“麻烦”感到轻松。而我,抱着我那似乎轻了不少的小布包(里面值点钱的几枚硬币和纸分币,在刚才的“意外”中,被我悄悄撒落在滑梯下面不起眼的角落里了),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走到昨天那家彩票店附近时,我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那红底黄字的招牌,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渴望和“委屈”的表情。
“看什么看?还想进去丢人?”二姨妈立刻察觉,语气带着惯有的鄙夷和不耐烦。
“不是……”我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小手紧紧攥着小布包,“二姨妈……我……我的钱……刚才在公园摔跤的时候……好像……好像掉了……” 我的声音越说越小,带着浓浓的鼻音和“自责”,“那是……那是我的‘宝贝’……呜呜……”
我恰到好处地挤出几滴眼泪,抬起泪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二姨妈。那眼神,充满了孩子丢失心爱之物的无助和伤心。
二姨妈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烦躁:“掉了就掉了!一堆破铜烂铁,哭什么哭!烦死了!”她显然不想在这种破事上浪费时间,只想快点把我塞上回程的车。
“可是……可是……”我抽噎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目光却依旧“执着”地望向彩票店的方向,仿佛那里有我丢失的“珍宝”。
“闭嘴!”二姨妈厉声呵斥,鲜红的指甲烦躁地一挥,“赶紧走!再磨蹭赶不上车了!” 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很大,拖着我就要绕过彩票店。
“呜……我的钱……我的钱掉在公园了……我要回去找……”我“伤心欲绝”地挣扎着,身体往后坠,哭声更大了,引来了几个路人的侧目。
二姨妈感觉更加丢脸了!她看着周围投来的目光,又看看手表,再看了看哭得“肝肠寸断”的我,那张精致的脸上充满了恼怒和极度的不耐烦!她猛地松开我的胳膊,像是甩掉一块烫手山芋,从她精致的手提包里飞快地掏出钱包!
“哭哭哭!丧门星!给你!给你钱!去买!去买你的破烂彩票!买完赶紧给我闭嘴滚上车!” 她几乎是咆哮着,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面值最小的纸币——一张五毛钱的票子,狠狠地、像施舍乞丐一样,摔在了我的脸上!
那轻飘飘的纸币打在我的脸颊上,带来一阵微不足道的刺痛,随即飘落在地。
羞辱吗?愤怒吗?不。
此刻,我的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狂喜和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残酷冷静!
我立刻停止了哭泣,飞快地弯腰捡起那张沾了点灰尘的五毛钱,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整个世界!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对着二姨妈露出了一个极其“感激”的、带着泪花的笑容:“谢谢二姨妈!二姨妈最好了!”
然后,在二姨妈那混合着鄙夷、厌恶和如释重负的复杂目光注视下,我像一只终于得到骨头的小狗,攥着那张五毛钱,头也不回地、飞快地冲进了那家挂着红底黄字招牌的彩票店!
店里的烟味和嘈杂依旧。胖店主依旧懒洋洋地靠在柜台后。我的目标无比明确——柜台角落那个不起眼的、堆着废弃彩票和杂物的敞口小纸盒!
我冲到柜台前,踮起脚尖,将那张皱巴巴、沾着灰的五毛钱用力拍在油腻的玻璃柜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我用尽全身力气,用属于五岁孩童最响亮、最理首气壮的声音喊道:
“老板!买彩票!我要买一张!就要……就要那个盒子里别人不要的!便宜卖给我一张!” 我的小手指,精准地、毫不犹豫地指向了柜台角落那个小纸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