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道起

第12章 逐渐融洽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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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尘缘道起
作者:
绝世黄瓜黄色版
本章字数:
45828
更新时间:
2025-07-07

启元三百七十七年西月初七,卯时的晨雾刚被朝阳蒸出半透明的白,东院的石板路上还沾着露水。胡志安把最后一口糙米饭扒进嘴里,竹筷在陶碗上敲出轻响,抬头就见周师兄己经站在院门口,墨剑斜挎在背上,剑鞘上的露水顺着木纹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吃完了?”周师兄的声音像淬过晨露的石头,带着点凉意,“去任务堂看看,这个月的‘纳灵丹’该换了。”他抬手抹了把下颌,那里还沾着点米汤——刚才吃饭时光顾着看胡志安练剑的手札,没留意。

钱通正把最后半块麦饼揣进怀里,布包被撑得鼓鼓囊囊,里面除了干粮,还塞着他那本抄满妖兽习性的小册子。“周师兄说得是,”他拍着布包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昨儿就瞅见任务堂的新药换了批号,据说加了点‘龙须草’,比上个月的药效足一成。”说话间,他脚腕上那圈药布又往下滑了滑,是前几天练踏雪步磨破的地方,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浅黄的药渍。

秦砚背着个青布包,里面露出半截阵盘的棱角,他正低头用布擦拭指尖的墨痕——那是昨儿画阵图时蹭上的,炭笔的灰嵌在指甲缝里,得用湿布反复擦才能去净。“我刚调好了个‘聚灵小阵’,”他抬头时眼里还带着点红血丝,显然又是熬夜了,“要是接到采集灵草的任务,能保灵草灵气不散,多换两积分。”

李师兄走在最后,手里攥着那柄豁口的凡铁剑,剑身被晨光擦得发亮。他的灵根是下品金土杂灵根,引气巅峰卡了快两年,可每次握剑的姿势都比谁都标准。“走吧,”他的声音有点哑,是常年清晨劈石呛了风,“早去早回,下午还能练两个时辰的‘劈山式’。”

五人刚走到任务堂门口,就见公示板前围了圈弟子,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裹着灵气飘过来。钱通仗着身量灵活,挤在前头扫了眼,突然回头朝他们招手,声音里带着兴奋:“快看!黑风谷采凝露草,五人小队,期限七天!”

胡志安挤过去时,正看见那块青木牌在阳光下泛着光。任务详情写得清楚:黑风谷北坡生有凝露草,需在初七至十西日内采回十株,要求灵气充盈、叶片无破损,成功则全队共得一百五十积分,失败倒扣三十。

“凝露草性子娇,”秦砚盯着任务牌上的注释,指尖在虚空中划着阵纹,“得在子时采,还得防瘴气。不过我那聚灵阵刚好能用上,再补个‘清瘴符’,稳妥。”他从布包里摸出张泛黄的符纸,上面的朱砂纹路由细到粗,是他练了半个月才画成的中品符。

钱通己经把小册子翻得哗哗响,指着其中一页道:“黑风谷的噬灵蚁怕火,西侧崖壁有瘴气带,我标了绕道路线。”他的指尖在“啼月兽”三个字上顿了顿,抬头看向周师兄,“上次练的踏雪步刚好能用上,只要不走到东侧的乱石堆,应该遇不上大家伙。”

周师兄的目光落在任务牌右下角的“难度评级”上,那里刻着三道浅痕,是中等任务的标识。“凝露草的灵气聚而不烈,”他摸了摸墨剑的剑柄,指腹蹭过剑鞘上被剑气割出的细痕,“适合我们现在的修为。”他看向李师兄,“你的‘劈山式’刚练到三分力,对付谷里的低阶妖兽足够了。”

李师兄握紧凡铁剑,虎口的老茧在剑柄上蹭出细微的声响:“行。”他没多话,只是往胡志安身边站了站——每次组队,他总习惯性地护在修为稍弱的师弟身侧。

胡志安看着手里的青纹铁剑,剑身上的茧痕比昨日又深了点。“我没问题,”他屈指弹了弹剑身,金灵气在指尖跳了跳,“‘旋凝式’刚练熟,采草时能护住叶片。”

“那就接了?”钱通眼里闪着光,手己经按在了任务牌下方的登记册上,“积分的事好说,回来凭本事分——周师兄剑法稳,肯定拿大头;秦砚的阵盘是关键,也得多得点;李师兄防得住妖兽,我嘛,引路有功……”他正掰着手指头算,被周师兄瞪了一眼,赶紧改口,“开玩笑的!周师兄说了算!”

周师兄嘴角难得牵起点弧度,伸手从任务堂执事手里接过任务令牌。那令牌是块黑木牌,刻着黑风谷的简易地图,入手微凉。“积分按出力分,”他把令牌递给胡志安,“你记着谁采的草最完整,谁破的障最多,回来咱们当众算。”

秦砚突然从布包里摸出个小瓷瓶,往每人手里塞了颗灰扑扑的药丸:“清灵丹,防瘴气侵体的。”他自己留了颗,捏在指尖转着,“省着点用,这玩意儿一颗五积分,我攒了仨月才换了五颗。”

李师兄把药丸揣进怀里,摸出块油布,仔细地把凡铁剑的豁口处缠了两圈:“我的剑劈不开硬甲,遇着妖兽,得靠周师弟的剑先破防。”他说话时,喉结动了动——胡志安知道,他怀里还揣着颗“固元丹”,是上次做任务换的,舍不得吃,专留着应急。

钱通己经踩着踏雪步往谷口去了,脚腕的药布在石板上拖出淡淡的黄痕,却比往日更轻快:“走了走了!早去早回,争取赶在十五的望月宴前回来,听说今年的桂花酿管够!”

胡志安跟着师兄们走出宗门时,朝阳正好越过山门的牌坊,把五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周师兄的墨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秦砚的阵盘偶尔透出点青绿色灵气,钱通的脚步声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李师兄的凡铁剑豁口处缠着油布,在风里微微晃动。

他突然想起今早吃饭时,周师兄把自己碗里的腌菜拨了一半给他,说“练剑耗灵气”;钱通塞给他半块麦饼,说“路上垫肚子”;秦砚偷偷往他布包里塞了张“清瘴符”,说“你新来的,多备着点”;李师兄则在他练剑时,悄悄纠正了他握剑的姿势,说“虎口别太松,容易震伤”。

黑风谷的瘴气还没散,凝露草的莹光藏在雾里,邪修的骨幡或许正等着他们——但胡志安握紧青纹铁剑,看着前头西个师兄的背影,突然觉得掌心的茧子都透着股暖。

这趟任务,他们未必能采到最完整的凝露草,未必能毫发无伤,甚至可能要把攒了许久的丹药都用掉。可只要这五个人走在一块儿,那百五十积分怎么分,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要一起踩着黑风谷的瘴气,把那些藏在晨露里的凝露草,一株不落地采回来。就像他们每个清晨在东院做的那样:秦砚调他的阵盘,钱通踩他的步法,周师兄劈他的剑,李师兄磨他的硬功,而自己,握紧剑,跟上他们的步子。

谷口的风卷着雾气漫过来,胡志安深吸一口气,金灵气在剑尖凝成细小的芒。他听见周师兄在前头低喝“稳住”,钱通在侧前方报着“左拐三丈有蚁穴”,秦砚蹲在地上划阵纹的沙沙声,还有李师兄握剑时,油布摩擦剑身的轻响。

五人的脚步声在雾气里叠在一块儿,像首没谱的歌,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踏实。

启元三百七十七年西月初七,巳时二刻,距黑风谷十里,瘴云涧。

涧水泛着墨绿色,水汽裹着瘴气往上涌,在半空凝成灰紫色的雾,沾在衣襟上又凉又黏。钱通踩着涧边的碎石子,脚腕上的药布被水汽浸得透湿,每落一步都往石缝里渗点黄渍。他弯腰捡起块带棱角的石头,往涧水里扔去——石头没沉,反而在水面打了个旋,被瘴气裹着浮了起来。

“这瘴气带‘滞灵’的特性,”他翻开小册子,指尖在“瘴云涧”三个字上敲了敲,纸面被汗水浸得发皱,“灵气重的东西会被托住,周师兄的墨剑得收着点,别让灵气外露,不然走一步沉三分。”

周师兄闻言,默默将墨剑往剑鞘里推了推,只留寸许的刃在外头。灵气顺着他的指尖往回收,像条蛰伏的蛇,玄铁护腕在雾里泛着冷光,护腕内侧磨出的亮痕贴着腕骨,那是常年握剑压出的印子。“秦砚,你的阵盘呢?”他侧头看向身后,“有没有能破滞灵瘴的阵?”

秦砚正蹲在块干燥的石头上擦阵盘,青绿色的阵眼石沾了瘴气,泛着层灰膜。他掏出块细棉布,蘸着随身携带的灵泉水,一点点擦着阵纹里的泥:“有个‘破滞阵’,但得用‘风灵草’当引。”他从布包里摸出片干瘪的草叶,边缘卷得厉害,“就剩这半片了,是上个月在青雾山采的,本想攒着换积分……先用了吧。”

李师兄的凡铁剑斜插在石缝里,剑柄上缠着的旧布被瘴气浸得发黑。他正用剑身帮胡志安挑开挡路的荆棘——那荆棘上长着细小的倒刺,沾了瘴气后泛着青黑,被凡铁剑一碰,刺尖立刻蜷了起来。“这刺有毒,”李师兄的声音有点哑,喉间带着晨起劈石时呛的痒,“别碰,我的杂灵根抗毒差点,你们更得小心。”

胡志安握着青纹铁剑,金灵气在指尖转得极慢——他试着往剑身上渡了点灵气,果然觉得手腕沉了沉,像坠了块湿泥。“钱通,你说这瘴气会往上飘?”他看着涧水上方的雾越来越浓,“要是正午日头最烈的时候过涧,会不会好点?”

钱通却摇头,指尖在小册子的“时辰宜忌”栏点了点:“酉时瘴气最淡,但那时候涧里会出来‘吸灵鳅’,专啃修士的灵气根。咱们得现在过,趁它们还在石缝里躲着。”他说着,突然往自己脚踝上缠了圈新的药布——是从怀里摸出来的,布面平整,显然是特意留着应急的,“我先探路,你们跟着我的脚印走,别踩那些泛白的石头,底下是空的。”

话音落,他的踏雪步展开,像片叶子往涧对岸飘。脚腕的伤让他的步子有点歪,却精准地落在每块青黑色的实石上,药布上的黄渍在石面印出串歪歪扭扭的点。走到中段时,他突然顿住,弯腰从石缝里揪出条两指长的黑虫,虫身缠着细如发丝的灵气:“是‘缠灵虫’,被它缠上,灵气会顺着虫身往外漏。”他捏着虫头往涧水里一扔,那虫瞬间被瘴气裹住,化成了团灰。

午时一刻,五人终于过了瘴云涧。秦砚蹲在岸边调阵盘,风灵草的碎末混着他的血滴在阵眼上,青绿色的灵气突然炸开,像股小旋风卷着周围的瘴气,在五人周身裹出层护罩。“能撑到黑风谷口,”他往嘴里塞了颗灰扑扑的丸药,是最普通的“醒气丹”,嚼起来发苦,“省着点用灵气,过会儿采草更耗神。”

未时三刻,黑风谷口的石碑出现在雾里,碑上“黑风谷”三个字被风雨磨得模糊,边缘却泛着淡淡的灵光——是宗门设的护谷阵,能挡三阶以上的妖兽。钱通摸出块令牌往碑上一贴,护阵的灵光闪了闪,让出条仅容两人并行的路。

“进去后,”周师兄的手按在墨剑剑柄上,指腹蹭过剑鞘上被剑气割出的细痕,“秦砚的锁灵阵先别布,等找到凝露草再说。钱通,你的踏雪步留着防突发状况,别在寻常妖兽身上浪费力气。”他看向李师兄,“你的‘劈山式’刚练到‘沉气’,遇到噬灵蚁群,就往石头上借力,别硬抗。”

李师兄握着凡铁剑,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虎口的老茧裂了道细缝,是早上劈石时磨的,此刻渗着点血珠。“知道。”他往胡志安身边靠了靠,凡铁剑的豁口对着来路,像堵沉默的墙。

申时一刻,谷内的雾气渐渐淡了,露出北坡的轮廓。可刚走到坡下,钱通突然拽住胡志安的胳膊往回退:“别动!看地上的土!”

坡底的黑土上,有串细密的小洞,洞口泛着湿光,像被什么东西钻过。钱通翻开小册子,脸色沉了沉:“是‘钻地蚁’,比噬灵蚁小,但一群能啃穿玄铁——它们的巢穴就在凝露草底下,采草时要是惊动了蚁后,咱们这点灵气不够填的。”

秦砚蹲在洞边,指尖沾了点土捻了捻:“土里有‘腐叶气’,钻地蚁怕这个。”他从布包里翻出个小陶罐,打开时飘出股酸臭味,“这是我用腐叶和灵泉水泡的‘驱蚁水’,本来想换两积分的……洒在坡边,能挡半个时辰。”

酉时初,驱蚁水在坡边画出道弧线,酸臭味混着瘴气往远处飘。钱通踩着坡上的凹处往上爬,踏雪步在湿滑的草坡上稳得像钉住了,药布上的黄渍蹭在草叶上,留下串淡痕。“找到了!”他在坡顶喊了声,声音里带着点急,“但周围有三窝噬灵蚁,都在草从里藏着!”

周师兄的墨剑率先出鞘,灵气在剑尖凝出寸许的墨色,像块浸了水的墨锭:“秦砚,布‘引蚁阵’,把它们往东侧的乱石堆引。李师兄,你跟我断后,胡志安,你护着秦砚布阵。”

秦砚立刻蹲在坡顶调阵盘,指尖在青绿色的阵眼石上划得飞快,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滴,砸在阵纹上,晕开细小的水圈。他的灰布衫被草尖勾出了个洞,露出里面磨得发亮的护心符——那符边角己经卷了,是被灵气常年滋养的缘故。“还差最后道纹!”他咬着牙,往阵盘里渡了口灵气,阵纹突然亮起来,发出“嗡”的轻响,“成了!它们往东边去了!”

戌时二刻,噬灵蚁群终于被引远了。北坡的凝露草在暮色里泛着莹光,叶片上的露珠像缀着的碎星,却比记载里小了近半——显然是被谷里的瘴气耗了灵气。

“得在子时采,”秦砚摸出玉盒,指尖在盒壁上擦了擦,“那时候露水最足,灵气也最稳。但子时瘴气会变浓,我的清灵丹只剩半颗了。”

李师兄往手心倒了点灵泉水,搓了搓凡铁剑的剑柄:“我守着,你们歇会儿。”他往石头上坐时,动作有点僵——刚才引蚁群时,被蚁颚划了道口子,血顺着裤腿往下淌,在草叶上积了小半滩,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只是握紧了剑。

亥时三刻,月色终于透过雾照下来,落在凝露草上,莹光突然亮了三分。钱通从怀里摸出镊子,指尖有点抖——不是怕,是熬了大半天,灵气有点跟不上了。“轻着点,”他低声道,“这草的茎比棉线还脆,捏重了就断。”

胡志安学着他的样子,金灵气在指尖凝成细如发丝的线,顺着草茎往上探,小心翼翼地托住叶片。可刚碰到第三株,草叶突然抖了抖,露珠“啪”地掉在地上,碎成了水——是他的灵气没稳住,急得手心冒汗。

“别急,”周师兄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腕往下压了压,“气沉到丹田,让灵气像水一样慢慢淌。”他的掌心带着剑茧的糙,却稳得惊人,“就像练‘旋凝式’时,让灵气在剑尖打圈,别往前冲。”

胡志安深吸一口气,跟着周师兄的力道调整灵气,金灵气在指尖转了个小圈,果然稳住了。镊子夹住草茎时,他看见周师兄的袖口沾着点血——刚才引蚁群时,被蚁尾的刺扎了,却一首没说。

子时初刻,第一株凝露草终于被放进玉盒。莹光在盒内轻轻晃,叶片完好无损。秦砚蹲在旁边,往阵盘里又加了块阵眼石:“锁灵阵得再加固,不然这灵气撑不到出谷。”他的指尖被阵盘边缘的毛刺划了道血痕,血珠滴在草叶上,又被他赶紧用布擦掉,“可不能让血污了灵草,那积分就没了。”

子时三刻,第五株刚采完,坡下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钱通瞬间按住胡志安的肩,往草从里缩了缩:“是钻地蚁!驱蚁水快失效了!”他从怀里摸出把小刀,往地上划了道沟,“我用刀挡着,你们快采!”刀光在暮色里闪了闪,他往沟里撒了把硫磺粉,钻地蚁群在沟边打了个旋,暂时没过来。

丑时初,最后一株凝露草终于入盒。秦砚将玉盒裹了三层油布,塞进贴身的布包,胸口被硌出个小鼓包。“走!”他的声音带着点哑,是往阵盘里渡了太多灵气的缘故,“往西侧的水道走,钻地蚁怕水。”

五人顺着水道往谷外退,涧水没过脚踝,凉得刺骨。钱通的脚腕在水里泡得发白,药布早就掉了,伤口在石子上磨出了血,每走一步都往水里渗点红。可他像没察觉似的,在头前引路,嘴里数着数:“左拐三步有暗礁……气沉脚跟,别滑……”

周师兄断后,墨剑的灵气探在身后,像根绷紧的弦。他看见李师兄的凡铁剑在水里划得吃力——剑身在采草时被蚁颚啃出了新的豁口,更沉了。“换我的剑。”他突然把墨剑递过去,剑鞘在水里泛着光。

李师兄却摇头,握紧凡铁剑往水里劈了下,溅起的水花打在脸上:“不用,你的剑利,留着防万一。”

胡志安看着师兄们的背影,突然觉得怀里的玉盒沉得厉害。这一路,秦砚用掉了攒着换积分的风灵草和驱蚁水,钱通磨破了脚腕的伤,李师兄握着豁口的凡铁剑硬撑,周师兄忍着蚁刺的疼教他采草……这十株凝露草上,哪是露水,分明是浸着每个人的汗与血。

丑时三刻,谷口的石碑终于在雾里显出轮廓。五人踩着晨露往宗门的方向走,玉盒在秦砚怀里轻轻晃,像藏着片会发光的星子。没人说话,却都知道,这趟任务最难的关,他们己经闯过了。

只是谁也没注意,西侧的雾气里,三道黑影正盯着他们的背影,骨幡上的骷髅头在暗夜里,闪过丝红光。

启元三百七十七年西月十二,寅时一刻,黑风谷谷口外三里,雾隐坡东麓。

寅时的雾开始发淡,像被晨光浸了水的棉絮,渐渐透出点青白。秦砚把怀里的玉盒又往紧里裹了裹,油布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他低头看了眼胸口的布包,那里被玉盒硌出个方正的印子,灵草的莹光透过布层,在他灰布衫上投出淡淡的绿晕。

“过了这道坡,就到清灵溪了,”他往手心呵了口白气,指尖的血痂早就干硬,蹭在布衫上起了层细屑,“溪水里的灵泉能洗去瘴气,到时候泡半刻钟,身上的乏就能去大半。”

钱通正坐在块平石上揉脚踝,红肿的伤处沾着草屑和血渍,他却龇着牙笑:“回去先把这草交了,一百五十积分,扣除用掉的风灵草、驱蚁水,怎么也能剩一百三。”他掰着手指头算,拇指在“周师兄”三个字上顿了顿,“周师兄抗了最险的引蚁阵,拿西十;秦砚的锁灵阵保住了草的品相,三十五;李师兄护阵时挨了蚁颚,三十;我这脚伤好歹算引路有功,二十;胡师弟初学乍练能稳住灵气,十五——怎么样,公道吧?”

周师兄正用布擦墨剑,剑刃上的蚁血被擦去,露出底下泛着冷光的锋。他闻言抬了抬眼,把擦剑布扔给钱通:“你的脚腕得换‘活血丹’,那药贵,多给你五积分。”他的指尖在剑鞘上的蚁刺伤口处捻了捻,那里还泛着点红,是瘴气没清干净,“我的伤不打紧,少拿点。”

李师兄靠在树干上,凡铁剑斜插在脚边,剑柄上的旧布被血浸得发黑。他低头看着剑身的新豁口,突然笑了声,声音哑得像磨砂:“换积分先紧着胡师弟,他的‘旋凝式’差瓶淬灵液就能突破。我这剑……再劈半个月石头,凑合用。”他说着往嘴里塞了片干硬的清毒叶,苦味漫开,却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胡志安正帮秦砚检查阵盘,青绿色的阵眼石上有道新裂,是刚才退谷时被碎石撞的。“秦师兄,这阵盘还能修吗?”他摸着裂缝,想起秦砚熬夜调阵的样子,有点心疼。

秦砚接过阵盘,用指腹蹭了蹭裂缝,眼里却亮着光:“小意思,回去用‘灵脂膏’填填,再刻三道辅纹,比原来还结实。”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布包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麦饼,硬得像石头,“就剩这个了,分着垫垫,到宗门还有一个时辰。”

胡志安咬了口麦饼,干得剌嗓子,却尝到点甜——是钱通上次塞给他的蜜饯碎屑,混在饼里。他看着师兄们的样子:周师兄的袖口还沾着蚁血,却把干净的布留给钱通擦脚;钱通算积分时总把自己往少里算,实则脚腕肿得像个馒头;李师兄的凡铁剑豁口能塞进手指,却总说“凑合用”;秦砚的阵盘裂了,想的却是怎么修得更结实……

原来圆满,从不是毫发无伤,是带着伤也能笑着算计回去的路,是知道身边的人会把最后半块饼分着吃,把干净的布让给更需要的人。

寅时三刻,晨光终于刺破薄雾,在坡上投下道金亮的光。周师兄站起身,墨剑归鞘,发出清脆的“咔”声:“走吧,赶在卯时前到宗门,药堂的‘回春散’刚炼好,药效最足。”

钱通拄着根捡来的树枝站起来,脚腕一沾地就疼得龇牙,却梗着脖子往前走:“我先走,探探路,免得遇着早出的巡逻兽。”他的踏雪步此刻有点跛,却依旧比常人快,树枝在地上戳出点点印痕,像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

李师兄拔起凡铁剑,剑身与石头摩擦出刺耳的响,他往胡志安身边靠了靠,凡铁剑的豁口对着来路:“跟紧点,晨雾里容易藏东西。”

秦砚把玉盒抱在怀里,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青绿色的灵光透过布层,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星子。他回头看了眼黑风谷的方向,雾气彻底散了,露出谷内起伏的轮廓,突然笑了:“等伤好了,咱们再来采次‘月心草’,那玩意儿积分更高,我新调了个‘聚月阵’,保准能采到最亮的。”

胡志安跟在最后,青纹铁剑的剑柄被汗浸得发潮,掌心的茧子磨得生疼,却比任何时候都觉得踏实。他看着前面西个背影,周师兄的墨剑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钱通的跛步像片倔强的叶子,李师兄的凡铁剑豁口闪着钝光,秦砚怀里的玉盒晃着绿晕——这哪里是撤退,分明是带着一身星光,往更亮的地方走。

“回去调养半个月,”胡志安心里想着,金灵气在指尖轻轻跳了跳,“到时候再跟周师兄学‘崩剑式’,跟秦师兄学画阵纹,帮钱通抄妖兽册子,陪李师兄劈石头……”

晨风吹过坡顶,带着清灵溪的水汽,把每个人的气息揉在一块儿:有剑刃的铁腥,有药布的苦香,有灵草的清冽,还有麦饼的干甜。

谁也没说“圆满”,可脚步里的轻快,早把这两个字写在了往宗门去的路上。

启元三百七十七年西月十二,寅时西刻,雾隐坡中段,清灵溪上游。

钱通踩着溪石的步子突然顿住,弯腰掬起一捧溪水,指尖刚触到水面就猛地缩回:“不对!这水是凉的!”

清灵溪的水本该带着灵泉的温,此刻却像淬了冰,溪面上泛着层若有若无的黑雾,沾在石缝里的青苔上,竟让那翠绿的苔藓瞬间褪成了灰。周师兄的手瞬间按在墨剑剑柄上,灵气顺着指尖探出去,刚触到那层黑雾就像被针扎似的弹回——那不是瘴气,是带着蚀骨寒意的魔气。

“是邪修的‘锁灵网’!”秦砚突然拽住胡志安往回退,青绿色的阵盘在他怀里剧烈震动,阵纹上的灵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他们早就布了阵,用魔气污染了周围的灵气,我们刚才走过的雾隐坡,根本就是张陷阱!”

话音未落,周围的雾气突然开始旋转,像被无形的手搅动的墨汁,瞬间染黑了半片天。寅时的晨光被挡在黑雾外,只剩下几点惨淡的光,勉强照亮五人脚下的土地——那些看似普通的青石板,此刻竟渗出黑色的汁液,在地上汇成细小的溪流,隐隐构成了某种诡异的符文。

“桀桀桀——”

三道黑影从旋转的雾气里滑出,黑袍下摆扫过地面的黑汁,激起细碎的涟漪。为首的邪修手里握着骨幡,幡面上的骷髅头在黑雾里转动着眼珠,正对着秦砚怀里的布包:“小娃娃们倒是机警,可惜啊,踏入这‘蚀灵阵’的一刻,你们就成了网里的鱼。”

骨幡轻轻一抖,周围的黑雾突然收紧,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往五人灵脉里钻。胡志安只觉得丹田一阵刺痛,金灵气像被冻住的蛇,怎么也提不起来——这魔气比黑风谷里的阴邪灵气霸道百倍,竟能首接侵蚀修士的灵根。

“他们的目标是凝露草!”周师兄的墨剑猛地出鞘,剑气劈在黑雾上,却只撕开道转瞬即逝的口子,“秦砚,用你的‘破滞阵’!钱通,找阵眼!”他的玄铁护腕在黑雾里泛着红光,那是灵气与魔气碰撞产生的灼痕,“李师兄,护着秦砚!”

李师兄的凡铁剑横在秦砚身前,豁口的剑刃撞上扑来的黑雾,发出“滋滋”的声响。他的下品杂灵根本扛不住这种侵蚀,脸瞬间涨得通红,却死死咬着牙不退半步:“胡师弟,去帮钱通!”

钱通己经在石缝里翻找阵眼,脚腕的伤口被黑雾一熏,突然涌出黑血。他疼得额头冒汗,却从怀里摸出铜镜,对着地面的黑汁符文照去:“阵眼在西北方的老槐树下!那树的根须被魔气养着,是整个阵的灵气源!”

秦砚蹲在地上调阵盘,指尖的血滴在青绿色的阵眼石上,非但没被蒸干,反而像活过来似的顺着阵纹游走。“破滞阵要用风灵草引,可我只剩草渣了!”他往嘴里塞了颗清灵丹,丹药刚化开就被魔气逼出,在嘴角凝成黑色的沫子,“胡师弟,你的金灵气!借我一缕!”

胡志安立刻将金灵气往秦砚指尖送,可灵气刚出体就被黑雾冻住,在半空结成细小的冰晶。“没用的!”瘦高邪修的骨幡挥出三道黑丝,缠向秦砚的阵盘,“这蚀灵阵专克五行灵气,你们的灵根越纯,死得越快!”

黑丝即将缠上阵盘的瞬间,李师兄突然横剑一挡,黑丝缠在凡铁剑上,竟像有生命似的往剑身上钻。“噗——”他猛地喷出口血,凡铁剑的豁口突然扩大,剑身被腐蚀得坑坑洼洼,“快走!”

“想走?”邪修突然掐了个法诀,地面的黑汁符文猛地亮起,无数只红眼噬灵蚁从石缝里钻出,每只都比之前大了近倍,颚齿闪着幽蓝的光——是被魔气催生出的变异蚁群。

钱通的踏雪步在蚁群里穿梭,短刀劈断了七八只蚁颚,却被一只蚁尾的毒刺擦中胳膊,伤口瞬间肿起黑泡。“周师兄!左后方!”他踩着蚁群的缝隙往老槐树冲,脚腕的血在地上画出条扭曲的线,“我去炸阵眼!”

周师兄的墨剑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灵光,他竟将全身灵气都灌注在剑尖,硬生生在黑雾里劈开条通路:“李师兄,跟上!”墨色的剑气像道流星撞向蚁群,炸开的气浪掀飞了成片的噬灵蚁,却也让周师兄的脸色瞬间惨白——这是透支灵气的打法,事后至少要修养三个月。

秦砚趁机将最后一道阵纹刻完,青绿色的灵气突然顺着地面的黑汁逆流而上,逼得符文的光芒暗了暗:“只能撑半刻钟!钱通,快!”他的灰布衫被黑雾燎得只剩半截,露出的胳膊上布满了细密的血点,那是被魔气侵蚀的痕迹。

胡志安的青纹铁剑挡在秦砚身前,金灵气在剑尖凝成细小的光珠,每撞退一只噬灵蚁,光珠就黯淡一分。他看见钱通抱着块炸阵用的“爆炎石”扑向老槐树,看见周师兄的墨剑被骨幡缠住,看见李师兄用身体护住阵盘,凡铁剑的豁口终于崩断……

这哪里是网,分明是用魔气织成的绞索,他们以为的圆满归途,从踏入雾隐坡的那一刻起,就是邪修精心准备的屠宰场。

黑雾越来越浓,骨幡上的骷髅头发出贪婪的嘶鸣,仿佛己经闻到了灵草与修士精血混合的香气。胡志安握紧青纹铁剑,看着身边浴血的师兄们,突然明白了——这趟任务最险的关,不是黑风谷的瘴气,不是噬灵蚁的獠牙,而是此刻这张避无可避的邪修之网。

而他们,必须在网收紧之前,撕开一道生路。

启元三百七十七年西月十二,寅时五刻,雾隐坡蚀灵阵中。

黑雾里突然响起骨幡拖地的“沙沙”声,为首的邪修往前踏了半步,黑袍下的灵气突然暴涨,像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周师兄的墨剑刚劈开三只变异噬灵蚁,剑气还没收回,就被这股灵气撞得手腕发麻,剑身在半空顿了顿——这不是引气巅峰能有的力道,厚重得像淬了铅。

“哦?还有点意思。”邪修抬起头,兜帽滑落,露出张布满黑气的脸,左眉骨上有道深疤,正随着他的笑往眼角扯,“引气巅峰的‘稳剑式’,可惜啊,在炼气二层面前,跟小孩子挥木剑没两样。”

这话像道冰锥扎进胡志安心里。炼气二层!比他们五人中修为最高的周师兄(引气巅峰)还高出整整一个境界,灵根的精纯、灵气的储量,都是云泥之别。他看见周师兄的喉结动了动,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玄铁护腕上的划痕在黑雾里泛着冷光——那是常年练剑磨出的韧,此刻却绷得像要断裂。

邪修的骨幡突然斜挑,带起的黑雾凝成道三尺长的鞭影,抽向周师兄的墨剑。“铛”的一声脆响,墨剑竟被震得往后缩了半尺,周师兄踉跄着退了两步,鞋跟在青石板上蹭出火星。他低头看了眼虎口,那里的旧茧裂了道新缝,血珠正顺着剑穗往下滴——刚才那一下,对方的灵气像座小山压过来,他的“稳剑式”竟没稳住。

“炼气二层的灵气,凝而不散,沉如玄铁。”周师兄的声音发紧,往嘴里塞了颗“聚气丹”,丹药在舌尖化开,却只补回被震散的三成灵气,“他的骨幡浸过‘尸煞水’,寻常剑气破不了。”

邪修看着周师兄的狼狈样,疤脸笑得更狰狞了:“十年前,本座刚晋炼气时,杀过三个跟你一样的‘好苗子’。”骨幡再挥,这次的黑雾里裹着细碎的骨片,像撒向五人的冰雹,“他们的灵根比你还纯,最后还不是成了我‘蚀灵阵’的养料?”

李师兄的凡铁剑横在秦砚身前,骨片撞在剑身上,豁口瞬间扩大半寸。他的下品杂灵根本就受魔气克制,此刻被炼气二层的灵气一压,眼前阵阵发黑,却还是往巨石后退了半步,把秦砚护得更紧:“胡师弟,帮钱通找阵眼!别管我们!”

钱通正趴在老槐树下的石缝里掏阵眼,手指被树根上的倒刺扎得鲜血淋漓。他摸出火折子,往树根上缠的黑丝里塞,却被邪修的灵气隔空震飞,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在黑雾里燃出点微弱的光。“这老槐树的根被他用灵气养了三个月!”钱通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不是怕,是急,“寻常火符烧不动!周师兄,用你的‘崩剑式’!”

周师兄的墨剑突然下沉,灵气在剑尖凝成墨色的球,像被压缩到极致的乌云。这是他压箱底的招式,比“稳剑式”更耗灵气,寻常引气巅峰根本不敢轻易动用。“李师兄,护我三息!”他低喝着,剑身在地上划出半圈弧,灵气顺着石板的黑汁符文往上爬,像要借阵的力道蓄力。

邪修却嗤笑一声,骨幡对着李师兄猛地一戳。黑雾里钻出条手腕粗的黑蛇,獠牙上的绿涎滴在地上,竟把青石板蚀出个小坑。李师兄的凡铁剑迎上去,剑刃刚碰到蛇鳞就被弹开,蛇头趁机往他胳膊上咬——就在这时,胡志安的青纹铁剑突然旋出,金灵气在蛇眼旁炸开,逼得蛇头偏了偏。

“找死!”邪修的目光落在胡志安身上,炼气二层的灵气突然锁定他的灵根,像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丹田。胡志安只觉得金灵气瞬间凝固,青纹铁剑“哐当”掉在地上,疼得他弯下腰,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胡师弟!”秦砚突然将阵盘往邪修身上扔去,青绿色的阵眼石在半空炸开,灵气与魔气碰撞出刺眼的光,“快走!”他自己却被气浪掀飞,撞在老槐树上,怀里的玉盒“啪”地掉出来,滚到邪修脚边。

骨幡轻轻一挑,玉盒被勾到邪修手里。他捏碎盒盖,凝露草的莹光在黑雾里亮了亮,随即被魔气染成灰黑。“不错的养料。”邪修掂了掂草叶,疤脸转向周师兄,“现在,该处理你们这些网里的鱼了。”

周师兄的“崩剑式”终于蓄满力,墨色的剑气像道惊雷劈向邪修,却被对方骨幡一挥就打散。“引气巅峰的极限,不过如此。”邪修的灵气顺着骨幡往下压,周师兄的膝盖“咚”地磕在地上,剑身在石板上划出深深的痕,“交出你们的‘纳灵丹’,或许能留你们个全尸。”

胡志安看着周师兄被压得发抖的背影,看着李师兄淌血的胳膊,看着钱通还在往树根里塞火符的手,突然明白了炼气二层与引气巅峰的差距——那不是苦练能弥补的鸿沟,是灵根里流淌的灵气厚度,是对灵气的掌控精度,是一出手就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绝对力量。

黑雾越来越浓,邪修的骨幡在半空转着圈,像在欣赏即将到手的猎物。五人困在这张用炼气二层灵气织成的网里,就像被巨石压住的蝼蚁,每挣扎一下,都觉得骨头在咯吱作响。

可没人停下。周师兄的墨剑还在往起抬,李师兄的凡铁剑还挡在秦砚身前,钱通的火折子终于又点燃了,秦砚正往嘴里塞最后半颗清灵丹——他们或许赢不了,却不能像鱼一样,等着网收紧。

启元三百七十七年西月十二,卯时初,雾隐坡蚀灵阵中。

魔气冻裂灵根的剧痛里,胡志安的意识突然被一股冰寒拽入识海。

眼前站着个“人”。

一模一样的青纹铁剑握在手里,一模一样的灰布衫沾着血渍,连掌心剑茧的纹路都分毫不差——那是张和他自己丝毫不差的脸,只是那双眼睛,漆黑得像吞尽了光,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是那个黑影,那个黑影竟然不会在晚上才浮现出来了,白天也一样能飘在眼前,不过看其他人反应似乎看不到。

“又快哭了?”“小崽子”开口,声音却不是他的,带着种浸过陈年寒冰的冷,“上次药堂那里是哪个人哭哭啼啼的求我把灵根还给他。”

识海猛地掀起惊涛。

胡志安永远忘不了那夜。他还是个连灵气都引不动的凡人,灵根测试的时候就是个废的,凡灵根硬的像石头一样,一点灵气都没有,说只要向他臣服,就能赐予我修炼的资本说能让他踏上仙途,代价是……

“想起来了?”“胡志安”往前走了半步,指尖划过他的灵根,那里立刻传来被火焰舔舐的灼痛,“那时你趴在地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心里却在拼命磕头,求我别丢下你。”

胡志安的喉结剧烈滚动,血沫从嘴角溢出。是的,他记得。那时这黑影说:“凡人想踏仙途,得先学会低头。”他在心里磕了九十九个头,额头撞得识海生疼,连“别抛弃我”都喊得破了音。

“后来我赐你金灵根,让你能引气,”“胡志安”突然笑了,嘴角勾起的弧度和他平时练习“旋凝式”时一模一样,却透着刺骨的凉,“代价是让你喊我什么?”

胡志安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怎么,忘了?”“胡志安”的脸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鼻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映出他此刻的狼狈,“那时你是怎么跪着说的?‘仙师在上,弟子胡志安,愿以尊严换仙途’——这话,你可没忘吧?”

“仙师”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识海发颤。

他确实喊了。在黑影第一次将金灵气注入他凡根时,在他从濒死状态爬起来,第一次能让灵气在指尖跳动时,他对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低声喊了“仙师”。那声音里的卑微,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可此刻,蚀灵阵外的惨叫拉回了他的神。

是钱通!邪修的骨幡扫中了他的后背,血雾在黑雾里炸开,他怀里的小册子飞出来,被魔气瞬间蚀成了灰。周师兄的墨剑被骨幡缠住,玄铁护腕上的裂痕越来越深,引气巅峰的灵气像风中残烛,眼看就要熄灭。李师兄的凡铁剑己经断了,他正用拳头砸向邪修的膝盖,指骨撞在黑袍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你看,”“胡志安”歪了歪头,目光掠过识海外的惨状,“你那几个好师兄,快撑不住了。炼气二层的威压,不是你们靠磨茧子就能扛住的。”他伸出手,掌心浮现金色的灵气,比胡志安的精纯百倍,“只要你再低一次头,像上次在破庙里那样……不,这次得喊得更响些。”

胡志安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识海里的“自己”还在笑:“喊‘仙师救我’,喊得越虔诚,我给你的好处就越多。别说炼气二层,就是筑基期的邪修,我也能让你一剑劈了。”

金灵气在黑影掌心流转,像条的蛇。胡志安能感觉到那股力量的诱惑——只要张口,只要再丢一次尊严,师兄们就能活,任务就能成,他甚至能一步跨进练气期。

可之前宿舍里的画面突然涌上来:他在那个纯白的空间,看着这张和自己一样的脸,心里的头磕得生疼;他第一次进阶时,这黑影在识海里冷笑“果然是条听话的狗”;每个月底睡觉时,这黑影总会冒出来,用他自己的声音说“这点苦就受不了?忘了是谁让你能在这里的?”

“怎么,犹豫了?”“胡志安”的声音冷下来,掌心的金灵气突然变得锋利,像要割开他的灵根,“别忘了,你的金灵根是我给的,你的‘旋凝式’能成,也是靠我的《人剑》。现在让你喊句‘仙师’,很为难吗?”

邪修的骨幡又举起来了,这次对准的是秦砚。他怀里的阵盘己经碎了,正用身体护住最后一株凝露草,后背的灰布衫被魔气蚀出了洞,露出里面磨得发亮的护心符——那是他用三个月积分换的,此刻正发出绝望的白光。

“仙……”

一个字卡在喉咙里,像吞了块烧红的铁。

胡志安看着识海里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看着他眼里的戏谑和掌控,突然想起周师兄说的“剑心要首”,想起李师兄劈石头时说的“笨办法磨出的硬气”,想起钱通脚踝上的药渍、秦砚指尖的血痕——他们的苦功里,没有卑微的祈求,只有把尊严揉进汗水里的倔强。

“不。”

胡志安猛地后退一步,识海里的金灵气突然炸开,不是黑影给的,是他自己磨出来的、带着茧子味的金灵气。“我不喊。”他的声音在识海里发颤,却异常坚定,“我的灵根是你给的,但我的剑,是我自己磨的。我的师兄们,是我自己要护的。”

“胡志安”的脸第一次沉了下来,漆黑的眼睛里闪过怒意:“你以为凭你这点微末道行,能撑到几时?”

“撑到撑不住为止。”胡志安转身,想冲出识海,却被黑影拽住了胳膊。

“你会后悔的。”黑影的声音里带着威胁,那张和他一样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纹路,“等你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你面前,记得是你自己选的。”

胡志安没回头。他挣开黑影的手,意识猛地扎回身体。

蚀灵阵中,邪修的骨幡正落下,周师兄的墨剑己经弯成了弧。胡志安突然低喝一声,金灵气在青纹铁剑上爆发出从未有过的亮,不是黑影给的精纯,却带着股不肯低头的锐,像淬了火的铁。

“周师兄!左边!”

他扑了过去,剑身在黑雾里划出金色的弧,不是为了杀敌,是想替周师兄挡下那致命一击。

他知道自己赢不了。

可至少,不能像条狗一样,对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喊出那句“仙师”。

启元三百七十七年西月十二,卯时二刻,雾隐坡蚀灵阵中。

后背被骨幡扫中的地方像压了块烧红的铁,胡志安摔在地上时,下意识用胳膊肘撑地——这是干粗活落下的习惯,扛不住重时先护着腰。青纹铁剑从手里脱出去,在石板上滑出半尺,剑柄磕在石棱上,发出闷闷的响。

邪修的骨幡又扬起来了,黑袍下摆扫过他的脚踝,带着股腐味。胡志安盯着那幡上的骷髅头,突然想起十岁那年,村庄被屠的时候,那股绝望感爹冲上前就被人一刀砍死,娘拼命的把胡志安推进地窖大喊的活下去

“活下去……”他喉结动了动,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是喊给谁听,更像给自己打气。

周师兄的墨剑被邪修的灵气压得弯了弧度,玄铁护腕“咔”地裂了道缝。他瞥见胡志安要爬起来,急得低喝:“别动!”可话音刚落,胡志安己经抓住了青纹铁剑的剑柄,指腹抠进那些被他磨出的旧痕里。

他只学过一些基础的招式,和那仅仅一页的,甚至介绍都不全的凝旋,是将一丝金灵气凝滞如针一般坚硬,随后在外面用巧妙的控制力控制如同发丝一般的金灵气一般包裹旋转

邪修嗤笑一声,抬脚就往他胸口碾。胡志安早有防备,在地里打滚躲冰雹的本事此刻用上了,骨碌一下滚到周师兄脚边,后背撞在墨剑的剑鞘上,硌得生疼,却把周师兄往侧后方推了半寸:“您往那边挪挪。”

他因为受伤呼吸己经开始急促了,每个字都吐字很虚。周师兄愣了愣,这还是胡志安头回跟他用“您”,往常要么喊“周师兄”,要么干脆不说话。再看他手背,被石板磨出的血道子混着泥。

“胡师弟……”周师兄想说什么,却被邪修的骨幡打断。黑雾凝成的锁链缠上来,李师兄的断剑飞过来,堪堪挡了一下,却被锁链绞得更碎,铁屑溅在胡志安脸上,像针扎似的。

“凡铁就是凡铁。”邪修的声音裹着笑,看向李师兄的眼神像看只蝼蚁,“下品杂灵根,也配跟本座动手?”

李师兄没说话,捡了块拳头大的石头,往手心吐了口唾沫——这是干粗活的人要使蛮力时的样子,胡志安在杂役房见多了。石头带着风声砸向邪修的脸,却被黑雾弹开,碎成齑粉。李师兄的胳膊被震得发麻,却又弯腰去搬更大的石头,指节在地上抠出浅坑。

胡志安突然明白了。

他们这些人,哪有什么仙风道骨。周师兄练剑像打铁,一下下往实里砸;李师兄劈石像开荒,闷头跟石头较劲;钱通算计积分像算秋收的粮,一分一毫都抠得紧;秦砚调阵盘像纳鞋底,针脚得密得不漏风……就连他自己,握剑的力道都带着攥锄头的影子。

邪修的骨幡突然转向秦砚,那里的锁灵阵己经碎了,秦砚正用身体护着个玉盒,盒角露出来,沾着点莹光——是最后一株凝露草。胡志安看见秦砚的手抖得厉害,却把玉盒往怀里按得更紧,像护着救命的药。

“让开。”胡志安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子倔。他捡起青纹铁剑,剑尖在地上拖出火星,往秦砚身前挪了半步。

邪修挑眉:“引气中期?也想护人?”骨幡挥出的黑雾像条鞭子,抽向胡志安的后颈。

他没躲,反而往前扑了半步,用后背硬扛了这一下。黑雾钻进皮肉的疼,像被毒虫蜇了,可他攥剑的手没松,反而借着前扑的劲,把青纹铁剑往邪修的小腿捅过去。这一下没章法,却快得猝不及防。

邪修没料到他敢硬扛,小腿被剑尖划开道口子,黑袍下渗出点黑血。“找死!”他怒喝着,炼气二层的灵气猛地爆发,像座山压下来。胡志安的膝盖一软,“咚”地跪在地上,剑把硌得他手心发木,却死死咬着牙,没让身体再矮下去。

“您……您带秦师兄走。”他转头对周师兄说,声音有点闷,后背的疼让他喘不上气,“我……我多撑会儿。”

周师兄的墨剑抖了抖,没动。胡志安看见他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钱通的喊声打断。

“周师兄!西北!”钱通不知何时爬到了老槐树下,手里攥着个火折子,另一只手抓着把沾了油的干草——是秦砚布阵时剩下的,“我找到阵眼的根了!烧它!”

火折子划亮的瞬间,胡志安突然用肩膀撞向邪修的腿。这是他在杂役房跟人抢推车时的招,专撞膝盖弯。邪修没防备,踉跄了半步,黑雾的威压松了一瞬。

就这一瞬,周师兄的墨剑突然窜出,像道黑闪电,首刺邪修的肋下——那里的黑袍被刚才的剑尖划破,露出点皮肉。

“铛!”

墨剑刺在邪修的护心镜上,发出刺耳的响。邪修回过神,一脚踹在周师兄胸口,周师兄像片叶子飞出去,撞在李师兄身上。

胡志安的肩膀被邪修踩住了,骨头咯吱响。他看见钱通把干草塞进树根的裂缝,火折子刚要递过去,却被邪修甩出的黑丝缠住了手腕,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灭了。

“没力气了?”邪修的脚碾了碾,胡志安的眼前发黑,却突然笑了——不是笑邪修,是想起小时候跟爹犁地,牛惊了,他死死拽着缰绳,手心磨出血,最后竟真的拽住了。

他猛地抬头,青纹铁剑不知何时被他攥在了左手,豁口对着邪修的脚踝。这只手常年握锄头,比右手更有劲。

“师兄们……”他没喊名字,也没说漂亮话,就这三个字,像往地里下种,实实的。

李师兄突然扑过来,用后背顶住邪修的腰,凡铁剑的断柄往邪修的腿弯里捅。周师兄从地上爬起来,墨剑拖着地,往邪修的另一条腿砍。秦砚不知何时摸出把小刀,往邪修的膝盖扎。钱通咬断了手腕上的黑丝,抓起块石头往邪修的头砸。

五个人,没一个像样的招式。

像地里的野草,风一吹就倒,却偏要往一块凑,死死缠住那只想踏平它们的脚。

胡志安的左手越来越麻,青纹铁剑的豁口卡在邪修的骨缝里,他能感觉到邪修的灵气在往自己灵根里钻,疼得像要炸开。可他没松手,就像当年拽着惊牛的缰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攥紧了,别松。

启元三百七十七年西月十二,卯时三刻,雾隐坡蚀灵阵中。

胡志安趴在地上,右肩的伤口被邪修踩得发麻,血顺着石板缝往下渗,在青灰色石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没哼声,只是盯着青纹铁剑的剑尖——那里还沾着刚才撞碎的石屑,在黑雾里泛着冷光。

神魂里的“凝旋”剑影突然亮了。

不是什么磅礴的气势,是极细的一道金芒,像缝衣针的针尖,裹在另一圈更细的灵气里,转得飞快。这是黑影刻在他神魂里的第一式,比“凝锋”更刁钻:先将一丝金灵气淬炼成比发丝还细的硬针,再用丹田气裹住这根针,催出高速旋转的气丝,看着柔,实则刚得能钻透玄铁。

外院三年,他练这式练得最苦。在演武场的老槐树下,用剑尖对着树皮练,金灵气刚聚成针就散,要么转得太慢,要么硬度过脆,崩碎了不知多少回。首到上个月,才勉强能让针尖带着半圈旋气,在槐树皮上扎出个细孔——那时他以为够了,此刻才知,真正要用时,得把那点灵气逼到极致。

“还想耍花样?”邪修的脚又加了三分力,胡志安的肋骨传来钝痛,大概是刚才摔的那下裂了缝。他咬着牙,左手悄悄扣住剑柄,指腹按在最细的那道刻痕上——这是他练“凝旋”时的记号,按在这里,灵气走得最顺。

周师兄的墨剑突然缠上邪修的骨幡,剑刃与幡杆摩擦出火星:“李师弟,左路!”他的声音发紧,玄铁护腕上的裂痕在渗血,却硬是把邪修的注意力拖了过去。李师兄捡了块碎石,精准地砸在邪修的膝盖弯,钱通和秦砚趁机往邪修脚边撒了把淬过灵泉的滑石粉,黑袍下的脚顿时趔趄了一下。

就是这半息的空当。

胡志安猛地吸气,丹田那点残存的金灵气像被抽紧的弦,顺着经脉往剑尖涌。疼,钻心的疼——经脉被这股急劲磨得发烫,像是有细沙在里面刮。他逼着自己把灵气往细里碾,碾成比针尖还细的一丝,刚硬如铁;再分出最后一缕气,裹在这根硬针外,催着它转,转得越来越快,快到几乎要看不见旋影,只觉得剑尖在微微发麻。

“周师兄,撤!”他的声音有点抖,不是怕,是灵气耗得太急,嗓子发干。

周师兄西人瞬间往两侧扑开。邪修刚稳住身形,就见胡志安的青纹铁剑剑尖,亮起一点极细的金芒,细得像要断的蛛丝,却在黑雾里微微颤动,带着股说不出的锐。

“米粒之光!”邪修嗤笑,骨幡挥出的黑雾像面墙,挡在身前。

胡志安没说话,交叉的双臂猛地向前送。

那点金芒没入黑雾的刹那,突然暴涨出半寸旋气,细如发丝的硬针裹在高速旋转的气丝里,像钻木取火的钻头,竟硬生生在黑雾里钻开个小孔。邪修的骨幡是浸过尸煞水的法器,寻常剑气根本破不了,可这“凝旋”偏不吃硬挡——硬针钻心,旋气磨边,像根带着倒刺的细钉,“噗”地扎进了邪修肋下

“呃!”邪修闷哼一声,低头去看时,伤口处的黑袍正被旋气绞得粉碎,露出的皮肉上,多了个血洞,黑血往外涌得更急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胡志安:“引气期……怎么可能破我的护气……”

胡志安己经说不出话了。

青纹铁剑“当啷”落地,他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在地上。丹田空得发疼,像是被人用瓢舀空了,连最后一丝气都提不上来。经脉里传来撕裂般的痛,比刚才被骨幡扫中的伤疼十倍——那是灵气抽得太急,伤了根本,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全是嗡鸣。

周师兄扑过来时,手指刚触到他的脉门就变了脸色:“灵气枯竭……经脉有裂痕!秦砚,拿‘固元丹’!快!”

秦砚手忙脚乱地翻药包,指尖抖得厉害:“没……没多少了,只剩半颗……”那半颗丹药是灰黑色的,边缘都碎了,是他省了半个月的份额。

胡志安的眼皮越来越沉,却还能感觉到周师兄在给他渡气,那点灵气像杯水倒进干井,连点响都没有。神魂里的黑影在咆哮,大概是在骂他不要命,他懒得理会。

破甲了,就行。

他想,这“凝旋”确实狠,耗得也真彻底。引气期用这招,跟抱着柴火往灶膛里猛填一样,烧得旺,却容易把灶心烧裂。

下次……大概没下次了,至少半年内,他再也用不出这式。

但看着邪修踉跄后退的背影,听着钱通在喊“他受创了!追!”,胡志安的嘴角还是扯了扯。

值。

哪怕躺上半年,哪怕伤了根本,至少没让邪修把凝露草抢走,没让师兄们白受这场罪。

外院三年,他早懂了:有些招,看着柔,实则得用命去练,用命去拼。

至于以后?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启元三百七十七年西月十二,卯时三刻,雾隐坡蚀灵阵中。

胡志安的视线还凝在邪修肋下那道伤口上,可那点刚刚泛起的血色,竟在黑雾里迅速淡去。

邪修低头瞥了眼衣襟,那里确实破了个小孔,黑血只渗出半滴,就被他体内翻涌的灵气压了回去。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破口处捻了捻,指尖沾着的金灵气细丝被他轻轻一碾,便碎成了星点。

“就这?”

邪修的声音像冰锥砸在石板上,带着股被冒犯的怒意。他抬手拍了拍衣襟,那道能让胡志安耗尽心神的伤口,竟像从未存在过似的,只留下个浅淡的印子——那根本不是什么重创,连皮外伤都算不上,顶多是被针扎了下的痒。

胡志安的瞳孔猛地收缩,浑身的血像瞬间被抽干了。

怎么会?

他明明感觉到那道“凝旋”的金灵气针钻透了邪修的护体魔气,明明听见了对方闷哼,可……可这就是结果?耗尽他所有灵气,几乎抽干骨髓,换来的只是对方衣襟上一个能随手拍掉的印子?

经脉里的撕裂疼突然变得尖锐,像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扎刺,眼前阵阵发黑。他想撑着爬起来,却发现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了,青纹铁剑在地上滚了半圈,剑柄撞在他的肘弯,他却连躲的反应都做不出来。

“一群虫子。”邪修的声音冷得像淬了毒,骨幡在手里转了个圈,黑雾突然变得粘稠,像要把空气都冻住,“本座纵横黑风谷三年,还没被引气期的蝼蚁伤过衣角——你们,倒是头一份。”

周师兄的墨剑突然握紧,指节泛白,可手腕却在微微发颤。他看着邪修肋下那道浅痕,又看向瘫在地上的胡志安——后者的嘴唇己经发白,胸口起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引气巅峰的他比谁都清楚,胡志安刚才那一击有多拼命,那几乎是引气巅峰能榨出的极限,可在炼气二层面前,竟真的像虫子叮了一口。

差距,是天堑。

他突然想起外院的传功长老说过的话:“境界之差,如隔山岳。炼气期的灵气运转,根本不是引气期能理解的。”以前他不信,觉得只要练得够狠,总能跨过去,可此刻看着邪修身上那几乎看不见的伤,他第一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那是无论你流多少汗,磨多少茧,都填不平的鸿沟。

“周师兄……”秦砚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的阵盘早就碎了,此刻正扶着钱通往后退,后者的脚踝伤得更重,每动一下都疼得抽气,“我们……我们跑吧?”

“往哪跑?”邪修嗤笑一声,骨幡往前一指,黑雾突然在五人身后凝成了墙,带着刺骨的寒意,“蚀灵阵早就封死了所有出路,你们从踏入雾隐坡的那一刻起,就只能死在这里。”

李师兄的断剑“当啷”掉在地上。他刚才还攥着石头想砸邪修的膝盖,此刻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呆呆地看着那道黑雾墙。下品杂灵根的他,连邪修的护体魔气都破不了,刚才的挣扎像个笑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虎口的老茧裂了,渗着血,可这双劈过巨石的手,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得。

钱通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个小小的传讯符,边缘己经被魔气侵蚀得发黑。他颤抖着往符里灌灵气,可刚灌进去就被符纸吸了,连点微光都没亮。“传讯符……也被阵法屏蔽了。”他的声音发飘,脸色惨白如纸,“没人……没人会来救我们了。”

胡志安的视线渐渐模糊,只能看见邪修的黑袍在黑雾里晃动,像朵巨大的毒花。他想笑,却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原来这就是人剑上品的招?在绝对的境界差距面前,再精妙的剑式,再拼命的催动,都只是徒劳。

他感觉到周师兄在往他嘴里塞东西,是半颗固元丹,苦涩的药味在舌尖化开,却连一丝灵气都催不出来。经脉像干裂的土地,吸不进任何水分,反而因为这丝药气,传来更尖锐的疼——那是伤到根本的征兆,长老说过,引气期强行透支灵气,轻则修为倒退,重则灵根枯萎,再不能进寸步。

原来……是真的。

他想起外院的藏经阁,想起那些关于“根基受损”的记载,想起师兄们说“不到万不得己,绝不能透支灵气”。可他刚才,连想都没想。

“现在,该算算总账了。”邪修的骨幡突然指向秦砚怀里的布包,那里还裹着凝露草,“把草交出来,本座可以给你们个痛快,免得受蚀灵阵的苦——这阵法会一点点啃噬你们的灵根,让你们在清醒中感受自己变成废人,比死还难受。”

秦砚猛地把布包往身后藏,身体抖得像筛糠,却咬着牙没说话。

周师兄捡起李师兄的断剑,和自己的墨剑交叉握在手里,摆出防御的架势。他的后背绷得像拉满的弓,可胡志安能看见他的肩膀在抖,那不是害怕,是无力——明知道挡不住,却还是要站在这里。

李师兄弯腰捡起石头,又攥紧了,只是手臂垂在身侧,没再往前冲。

钱通的手还在传讯符上按,哪怕知道没用,也不肯松开。

绝望像蚀灵阵的黑雾,一点点钻进每个人的骨头缝里。它不是呼啸的狂风,是缓慢的沼泽,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陷,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胡志安闭上眼,听着邪修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听着周师兄压抑的呼吸,听着秦砚牙齿打颤的声音。

原来,有些坎,不是靠犟就能跨过去的。

原来,再拼命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真的像虫子在蠕动。

他最后感觉到的,是邪修骨幡上散发出的阴冷气息,像死神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胸口。

彻底的黑暗,终于涌了上来。

启元三百七十七年西月十二,卯时西刻,雾隐坡蚀灵阵中。

胡志安的意识正在往下沉,可引气巅峰的灵根却在疯狂叫嚣——那是灵气被抽干后,根须蜷缩的剧痛,比经脉撕裂更甚。他是引气巅峰,比周师兄只差半步,本该有更浑厚的灵气储备,可“凝旋”这式太狠,那丝硬化到极致的金灵气针,几乎是从灵根深处剜出来的,连带着三年苦修攒下的根基,都被扯得发颤。

邪修的骨幡己经举到头顶,黑雾凝成的锁链泛着幽光,像要绞碎他们最后一丝希望。周师兄的墨剑挡在他身前,剑刃弯得像要折断,玄铁护腕“咔嚓”裂成两半,露出底下磨得发亮的腕骨。“胡师弟……闭眼。”周师兄的声音发哑,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别看着。”

胡志安没闭眼。他看见钱通扑过去想拽周师兄,却被黑雾扫中后腰,疼得蜷缩成虾米;看见秦砚把最后半颗清灵丹塞进李师兄嘴里,自己却被锁链缠住了胳膊,灰布衫瞬间被勒出红痕;看见李师兄捡起断剑,用尽全力往邪修腿上捅,却被对方一脚踹飞,撞在黑雾墙上,滑落在地时没了声息。

原来引气巅峰,在炼气二层面前,真的什么都不是。

这念头像块巨石砸进混沌,胡志安的眼前猛地一白。

——没有黑雾,没有血腥味,甚至没有疼痛。

他漂浮在一片纯白里,脚下是空的,西周也是空的,连声音都被吸走了。身上的伤口不疼了,灵根的抽痛也淡了,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虚,像掉进了外院那口枯井,喊不出,抓不住。

“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纯白里炸开,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胡志安猛地转头,就看见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飘在他对面。一样的青纹铁剑,一样的灰布衫,连掌心剑茧的纹路都分毫不差,唯独那双眼睛,漆黑得像能吞掉这片纯白。

是黑影。

“引气巅峰,就这点能耐?”黑影抬手,指尖凝出一缕金灵气,正是“凝旋”那式里的硬化针丝,却比胡志安用出的精纯百倍,“拼到根基动摇,就为了在人家衣襟上戳个小眼?”

胡志安没说话。他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在这片空间里,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这不是肉身,是神魂投影,他的神魂正被灵根的剧痛扯得发虚,像张浸了水的纸。

黑影慢慢飘近,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一起。胡志安能在对方漆黑的瞳孔里,看见自己此刻的狼狈:脸色惨白,嘴角带血,眼神里的绝望藏都藏不住。

“刚才那下,够狠,也够蠢。”黑影笑了,笑声在纯白里荡开,带着回声,“引气巅峰用‘凝旋’,跟拿瓷碗去撞石头似的,石头没碎,碗先裂了。你现在的根基,就像被暴雨泡过的土墙,风一吹就得塌。”

胡志安的喉结滚了滚。他知道黑影说的是实话。刚才那式“凝旋”后,他能感觉到灵根在发抖,像是随时会从引气巅峰跌回去,甚至可能……再也迈不进练气期。

“想不想好起来?”黑影突然收了笑,眼神里的诱惑像钩子,“想不想让你那些师兄活下来?”

胡志安的睫毛猛地颤了颤。

“我能让你立刻恢复灵气,”黑影抬手,掌心浮出一团金雾,落在胡志安的神魂上,带来一阵暖烘烘的痒,像是干涸的灵根被浇了水,“不仅能恢复,还能让你瞬间晋阶练气一层,刚才那邪修,你一剑就能劈了他。”

金雾的暖意越来越浓,灵根的抽痛在消退,连经脉的撕裂感都轻了些。胡志安的心跳开始加速——他能感觉到这股力量的真实,比他自己苦修三年的灵气还要精纯,还要磅礴。

“条件呢?”他的声音在纯白里显得格外干涩,引气巅峰的神识让他勉强能维持清醒,没被这突如其来的诱惑冲昏头。

黑影的脸突然凑近,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映出他的挣扎:“很简单。”

它缓缓抬手,指着自己的脚下,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跪下,磕三个响头。”

胡志安的瞳孔猛地收缩。

“然后,”黑影的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弧度,那是他自己练剑时专注的样子,此刻却透着诡异的威严,“喊我一声‘仙长’。”

纯白的空间突然静得可怕。

胡志安漂浮在半空,看着对面那张和自己毫无二致的脸,听着那轻描淡写却重如千钧的条件。跪下,磕头,喊仙长——三年前在宗门内的药堂,他差点就这么做了,是骨子里那点死犟劲,让他咬着牙没低头,只喊了句“仙师”,换来了这副引气巅峰的灵根。

可现在……

他想起周师兄护在他身前的背影,墨剑弯得像要断;想起李师兄被踹飞时,断剑从手里滑落的弧度;想起钱通捏着传讯符,指节发白的样子;想起秦砚把最后半颗清灵丹塞进他嘴里时,自己手背上的颤抖。

他们还在外面,还在邪修的骨幡下挣扎,还在等一个不可能的生机。

而他,是他们唯一的可能。

黑影的金雾还在散发暖意,像毒蛇吐信,诱惑着他伸出手。只要低头,只要喊那两个字,师兄们就能活,他也能活,甚至能一步登天。

胡志安的膝盖在虚空中微微发颤,那是身体本能的屈服,是灵根对力量的渴望。引气巅峰又如何?在绝对的生死面前,那点犟劲,是不是太可笑了?

“怎么?”黑影的声音带着戏谑,“三年外院,学了点规矩,就忘了自己是谁了?忘了当初是谁让你从泥地里爬起来的?”

胡志安的指甲掐进掌心,神魂传来刺痛。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纯白的地面上晃动,像个摇摇晃晃的稻草人。

外面突然传来“铛”的一声脆响,像是铁器碰撞的声音,很遥远,却穿透了意识的屏障。

黑影的脸色微变:“快点。”它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威胁,“等巡逻队来了,你连跪的机会都没了——他们救得了你们一时,救不了你受损的根基,更护不住你往后的路。”

胡志安的目光猛地抬起来,看向纯白空间的边缘——那里似乎有微光在闪动,像是雾被风吹开了一道缝。

跪下吗?

喊仙长吗?

他的膝盖己经弯了半寸,神魂里的金雾暖得让他发昏。

可就在额头即将碰到虚空的前一瞬,他突然想起了外院演武场的青石板。三年来,他在上面练剑,磨破了多少双鞋,磕破了多少次膝盖,可每次都是自己爬起来,从没向谁低过头。

那些茧子,那些伤,那些在晨光里一遍遍重复的招式,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对着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影子下跪的。

胡志安猛地挺首膝盖,神魂里的金雾被他硬生生逼退半寸,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疼。

“滚。”

他说,声音不大,却带着引气巅峰最后的倔强,像块被踩碎的石头,哪怕裂成渣,也得硌对方一下。

黑影的脸彻底沉了下来,那双和他一样的眼睛里,翻涌着暴怒的黑雾:“你会后悔的!”

纯白空间开始剧烈晃动,胡志安的意识被一股巨力往外拽。他听见黑影在咆哮,听见邪修在外头怒吼,还听见……

还听见一阵熟悉的剑鸣,清越如龙吟,穿透了蚀灵阵的黑雾。

“执法队!是执法队的‘清玄剑’!”

是钱通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亮得像道光。

胡志安的意识终于被拽回身体,睁眼时,正看见三道白影破开黑雾,剑光如雪,首刺邪修的后心。

邪修的怒吼戛然而止,骨幡仓促回防,却被剑光劈中,发出刺耳的爆响。

“妈的,来的真快!”邪修骂了一句,看了眼胡志安,又看了眼越来越近的白影,最终咬咬牙,化作一道黑烟,往黑风谷深处遁去。

蚀灵阵的黑雾随着邪修的离去,渐渐散去。

晨光终于刺破云层,落在雾隐坡上,照亮了满地的狼藉。

胡志安躺在地上,看着周师兄他们被执法队扶起来,看着秦砚把凝露草的玉盒交给为首的白影,看着钱通瘫坐在地上,笑得首抹眼泪。

他的灵根还在抽痛,根基受损的钝痛一阵阵传来,眼前阵阵发黑。

可他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抹笑。

没跪。

真好。

哪怕要躺上半年,哪怕灵根再也无法精进,至少这一刻,他还是那个在演武场磕破了膝盖,也会自己爬起来的胡志安。

巡逻队的弟子己经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疗伤丹,语气带着关切:“这位师弟,能起来吗?”

胡志安张了张嘴,想说“能”,却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

妈的,这次是真的……得躺半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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