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烽火淬刃

第6章 朱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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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明末烽火淬刃
作者:
九嶷客
本章字数:
6680
更新时间:
2025-07-07

我叫周秉乾,禹州城的人都叫我周半城。他们背地里叫我什么,我大抵也知道。老狗?周扒皮的东家?铁算盘?随他们叫去。这世道,饿殍遍地,易子而食,能活着,能把周家这偌大的家业守住、传下去,让我的子孙后代继续站在人上人的位置,我周秉乾问心无愧!手段?呵,手段算个什么东西?成王败寇,自古皆然!

书房里檀香袅袅,我着桌上那尊温润的羊脂玉貔貅,心绪却飘回了二十年前。那一年,大旱,赤地千里,饿殍塞道。城东王老实家那三十亩上好的水浇地,可是让我惦记了好些年。王老实?人如其名,老实得近乎蠢笨。他婆娘病得快死了,求到我门上,想借十两银子救命。十两?我看着他布满沟壑的脸,那双浑浊眼睛里卑微的乞求,心里冷笑。十两银子买他三十亩地?太便宜了。我周秉乾做事,讲究个“名正言顺”,更要“利滚利”。

“老王啊,乡里乡亲的,谈什么借不借?”我当时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盘着两颗包浆油亮的核桃,声音温和得像邻家老翁,“银子,我这里有。不过嘛,这年头你也知道,银钱紧俏,利息上…按老规矩,九出十三归,月息三分,你看如何?” 我清楚地看到王老实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九出十三归,月息三分!这意味着他实际拿到手只有九两,下个月却要还十三两加二钱七分的利!利滚利,驴打滚,神仙也还不起!

他最终还是在借契上按了手印,那手印按得沉重无比,像蘸着他全家的血。他婆娘还是死了,银子都花光了也没救回来。三个月后,利钱他就还不上了。我让管家周福——就是外面人骂的“周扒皮”——带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去“问问”。周福办事我放心,他懂我的心思,既要把事办成,又要“体面”。他没动粗,只是每天清晨准时出现在王老实那破败的茅屋门口,客客气气地“提醒”:“老王哥,东家问您那银子…今儿能凑点不?东家说了,知道您难,可这契约…”

那声音不高,却能让左邻右舍都听得清清楚楚。王老实那点可怜的自尊,在日复一日的“提醒”和周福身后家丁无声的威慑下,被碾得粉碎。不到一个月,他主动找上门,佝偻着背,像老了十岁,主动提出把那三十亩水浇地“抵”给我。我“勉为其难”地收下了,象征性地给了他两石霉变的陈粮,算是全了“乡谊”。他抱着那点发黑的粮食离开时,背影佝偻得像只煮熟的虾米。后来听说,没过多久,他就吊死在他家那棵枯死的枣树上了。那块地,如今是我周家田庄最肥的一块。

对待家人,我周秉乾自问掏心掏肺。老大周文渊,是我最大的指望!从小延请名师,西书五经,八股制艺,一点不敢懈怠。这孩子也争气,前年终于高中进士!花了家里整整五千两银子打点,才外放了个江南富庶之地的首隶州知州!这银子花得值!只要老大在官场站稳脚跟,我周家就不仅仅是禹州的土财主,而是真正的官绅门第!上个月他来信,说在任上颇得巡抚赏识,字里行间透着意气风发。我抚着信纸,比摸到金元宝还高兴,立刻让人备了五百两银子,再加两车上好的禹州钧瓷,快马给他送去。官场打点,银子万万不能省!

至于老三周文礼…唉,提起这个不成器的孽障我就头疼!从小被老太太宠坏了,斗鸡走狗,眠花宿柳,正经书没读几本,花钱的本事倒是一流。前些日子在赌坊,一夜就输掉了城西绸缎庄半年的流水!一千两!一千两雪花银啊!气得我肝疼!我把他叫到祠堂,用家法狠狠抽了十鞭子,抽得他哭爹喊娘。可抽完呢?看着他背上的血痕,听着他娘在后堂哭天抢地,我这心又软了。他终究是我的骨血。我冷着脸把他训斥一顿,最后还是让账房支了银子给他平了赌债。只是警告他,再有下次,打断他的腿!可我知道,这话吓不住他。这孩子,像他娘,心性浮躁,没个定性。只盼着老大将来官做大了,能拉拔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一把。

府里的下人?呵,我周秉乾待下人,在禹州城谁不夸一句“仁厚”?逢年过节,哪次不是每人多发半个月的工钱?府里死了爹娘的下人,我还让账房给二两银子的“烧埋钱”!这还不够仁厚?外面那些泥腿子,死了就扔乱葬岗,谁管他们?

当然,规矩就是规矩。下人偷懒耍滑、手脚不干净,该罚的还是要罚。比如前些日子,厨房新来的小丫头春杏,打碎了一个钧瓷盘子。那是我心爱之物!管家周福来请示,我只淡淡说了句:“按府里的规矩办。” 周福心领神会。规矩是什么?二十鞭子,扣半年工钱。听着春杏在后院柴房挨打的惨叫,我心里也掠过一丝不忍,但转瞬即逝。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仁厚”,但周家的体面和规矩,不容侵犯!事后,我还特意让夫人送了一瓶金疮药过去,以示“恩典”。看着春杏拖着伤体,跪在地上磕头谢恩,眼中含泪,感激涕零的样子,我甚至觉得那钧瓷盘子碎得…也算有点价值。至少让这些小蹄子们知道,我周秉乾,赏罚分明。

管家周福,跟了我三十年了,是我最得力、也最懂我心思的一条狗。脏活累活,见不得光的事,都是他去办。放印子钱、强买田产、催逼租子、对付那些不长眼的泥腿子…他做得滴水不漏,从不让我沾半点腥臊。外面骂名他担着,我周秉乾永远是那个乐善好施、修桥补路的“周大善人”。他对我忠心耿耿,因为他知道,他的一切荣华富贵都系在我身上。我给他的也够多,城里有宅子,乡下有田产,他儿子在铺子里当二掌柜。他搓着手,弯着腰,永远一副谄媚讨好的奴才相,但我看得出他眼底的精明和贪婪。贪点小钱,无伤大雅,只要他这条狗链子还牢牢攥在我手里就行。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砖石碎裂和木梁折断的刺耳噪音,猛地将周秉乾从往事的思绪中狠狠拽回现实!

书桌上那尊心爱的羊脂玉貔貅被震得跳了起来,“啪嗒”一声摔在厚厚的地毯上。周秉乾浑身一哆嗦,白胖的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只剩下一片惊骇的死灰。

“怎么回事?!”他失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

书房门被“哐当”一声撞开,管家周福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帽子歪斜,满头满脸的汗水和灰土,平日里那副精明干练的模样荡然无存,只剩下极致的恐惧:

“老…老爷!不好了!反贼…反贼打进来了!东门破了!流民…成千上万的流民像疯了一样冲进城了!到处都在烧杀抢掠!州衙…州衙那边喊杀声震天!怕是…怕是己经…”

“什么?!”周秉乾如遭雷击,猛地从太师椅上弹起来,又因腿软踉跄了一下,慌忙扶住桌案才没摔倒。州衙都破了?!那张明德是饭桶吗?!他花那么多银子养的守备兵都是泥捏的?!

“快!快关紧府门!让所有护院、家丁都上墙!滚油!金汁!火把!弓箭鸟铳都给我架上!谁敢靠近,格杀勿论!”周秉乾嘶吼着,唾沫星子喷了周福一脸。他冲到窗边,猛地推开紧闭的花窗。

一股混杂着浓烟、血腥和疯狂喧嚣的灼热气息扑面而来!远处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将周府雕梁画栋的影子在庭院里拉扯得狰狞扭曲。鼎沸的人声、凄厉的哭喊、愤怒的咆哮、绝望的哀嚎…如同地狱的潮水,正由远及近,汹涌澎湃地向着周府这最后的孤岛席卷而来!隐约间,那狂潮般的呐喊越来越清晰,带着刻骨的仇恨,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周秉乾耳边:

“吃大户啊!开周家粮仓!杀周扒皮!”

周秉乾肥胖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他猛地回头,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困的野兽:“三少爷呢?!那个孽障跑哪去了?!”

“三…三少爷他…”周福眼神躲闪,结结巴巴,“听说…听说城破时还在‘春香院’…现在…现在怕是…”

“废物!废物!都是废物!”周秉乾绝望地咆哮,一把抓起桌上那方沉重的端砚,狠狠砸在地上,墨汁西溅,如同泼洒开的污血。他猛地想起什么,发疯似的扑向书房角落,那里有一个暗格。他哆哆嗦嗦地打开,里面赫然是几封大儿子周文渊从江南寄来的家书(信中提及他作为知州的公务和打点),还有厚厚一叠盖着官府大印的地契、房契和银票!他胡乱地把这些东西塞进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锦缎包袱里,紧紧抱在怀中,仿佛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老爷!老爷!流民冲过街口了!快到咱们府前大街了!”一个护院头目满脸是血地冲进来报告,声音带着哭腔。

周秉乾抱着包袱,眼神涣散,肥胖的身体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窗外的火光越来越亮,映照着他惨白的、写满末日降临恐惧的脸。那尊摔在地毯上的玉貔貅,空洞的眼睛正好对着他,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汲汲营营、算尽一生所积攒的一切,在这滔天的乱世洪流面前,是何等的脆弱与可笑。

朱门外的地狱之火,己然燎原。他苦心经营、视若性命的周家大宅,此刻仿佛成了一座巨大的、即将被愤怒洪流吞噬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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