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的插曲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很快消散在喧嚣的旅途中。
硬卧车厢里弥漫着泡面、汗水和消毒水的气味,嘈杂的人声此起彼伏。
他却像自带一层无形的屏障,打开母亲嘱咐上车后再打开的盒子。
里面是一个……玻璃罐。
但不再是当年那个装满彩色千纸鹤、最终被摔得粉碎的瓶子。
这更大、更厚实的透明玻璃罐塞满了用各种颜色、折成的……星星。
不是千纸鹤,是星星。
小巧、精致、棱角分明,几乎填满了整个罐子。
在罐子最上方,躺着一张折叠的小纸条。
陈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拿起纸条,展开。是母亲李慧那略显笨拙却一笔一划极其认真的字迹:
“默崽:
妈手笨,折不了你喜欢的鹤了。听说星星能许愿,妈就折星星。每一个星星,都是妈的一个心愿:
愿我儿身体健康,百病不侵。
愿我儿学业有成,心想事成。
愿我儿前程似锦,平安喜乐。
愿我儿……永远不用再吃苦。
罐子厚实,摔不碎。妈盼着你带着它,去更高的地方看星星。家里一切都好,勿念。
妈 ”
字迹有些地方被水渍晕开过,又干了。
陈默捧着这罐沉甸甸的、在光照下折射出温暖光芒的星星,久久无言。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眼眶发热。
母亲没有文化,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她用最朴素的方式,将那些未能宣之于口的牵挂、祝福和最深切的爱,都折进了这一颗颗小小的星星里。
这个罐子,比任何金牌、任何邀请函都更厚重,更温暖。
他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折好,放回罐子顶部,再仔细地用毛巾重新包裹好玻璃罐。
然后,他郑重地将这个盛满了母亲心愿的“宝藏”,放进了他那个陪伴他启程的、半旧的帆布包里。
他闭上眼,在黑暗中静立片刻。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如同地上的星河。明天,他将带着母亲的星星,走向那片更广阔、更璀璨的数学星河。
淬火之夏的尾声
是一曲无声的告别
也是一首以爱为注脚的、奔赴星辰大海的序曲。
玻璃上的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仿佛与他无关。
清华园,丘成桐,QYSS……他来了。
......
林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碧水兰庭那栋冰冷空旷的别墅的。
火车站里陈默冰冷的警告、周围人鄙夷或好奇的目光、以及自己那狼狈不堪的逃离,在脑中反复回放。
她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拉上厚厚的窗帘,隔绝了外面刺眼的阳光。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演这些没有意义的戏码…自重…”
陈默那毫无温度的话语,像淬毒的冰针,反复扎刺着她每一根神经。
她所有的努力——父亲的宴请、图书馆的示好、火车站的“真心”送别——都被他轻易地、无情地拆穿,并轻蔑地斥为“演戏”。
她引以为傲的容貌、家世、骄傲,在他面前彻底失效,甚至成了可笑的累赘。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所有的尊严和伪装都被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林薇将脸深深埋进昂贵的蚕丝被里,泪水浸湿了一片。
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种从未有过的、深刻的自我怀疑吞噬了她。
她开始疯狂地在网络上搜索关于陈默的一切:CMO金牌的报道、清华保送的新闻、省状元的专访…每一条信息都在提醒她,那个她曾经可以肆意羞辱的少年,如今己经站在了她需要仰望的高度。
她翻出手机里很久以前的班级群。群里正热闹地讨论着毕业去向,有人晒录取通知书,有人约毕业旅行。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最新消息!有人拍到陈默在火车上还在看天书一样的论文!学神就是学神,我等凡人只能膜拜!”
下面附着一张有些模糊的偷拍照:陈默靠在火车卧铺的窗边,戴着耳机,侧脸沉静,平板电脑屏幕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数学符号。
“卧槽!这特么是去清华当教授的吧?”
“学神的世界我不懂!不过林校花今天在火车站…好像碰壁了?有谁看到了?”
“嘘…别提了,据说哭得可惨了,东西摔了一地…”
“啧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看着群里肆无忌惮的议论,看着那张陈默专注学习的照片,再想到自己今日的狼狈,林薇只觉得一股血气首冲头顶,羞愤欲绝!
她猛地将手机狠狠砸向墙壁!“啪”的一声脆响,屏幕碎裂,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境和骄傲。
林伟尖叫一声,抓起梳妆台上昂贵的香水、首饰盒,疯狂地扫落在地!
水晶瓶碎裂,却香气刺鼻;珠宝滚落,变得光芒黯淡。昂贵的定制礼服被她从衣柜里扯出,胡乱撕扯!
“陈默!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我恨你!我恨你!”
“都是你的错!是你毁了我!”
歇斯底里的哭喊和物品破碎的声音在豪华的卧室里回荡。
此刻的她,哪里还有半分昔日校花的优雅从容?
只剩下一个被嫉妒、悔恨和不甘彻底吞噬、濒临崩溃的灵魂。
她精心构筑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在陈默那不可阻挡的上升光芒下,彻底崩塌了。
她输掉的,不仅仅是一个曾经爱慕她的人,更是对自己过去所有价值观的否定,以及对未来的茫然无措。
飞驰的列车上,陈默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暂时从文献中抬起头。他起身去接热水,穿过略显拥挤的车厢过道。
“嘿!哥们儿!”
一个爽朗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陈默转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笑容阳光的男生,穿着印有清华校徽的T恤,正自来熟地拍他肩膀
“看你一路都在看那个…模空间上同调?张平教授那篇吧?牛啊!新生就这么猛?我叫李铮,数院大二的,回校准备丘赛呢。”
陈默微微一怔,随即礼貌点头:“你好,陈默。刚入学。”
“陈默?青城那个省状元?732分的大神?”
李铮眼睛一亮,声音都拔高了,“我说呢!久仰大名啊!张教授那篇东西可不好啃,怎么样?有想法没?咱交流交流?” 他眼里闪烁着纯粹的、对知识的热情和遇到同类的兴奋。
陈默看着对方热情洋溢的脸,感受着这份来自未来同学、同样对数学怀有赤诚的善意,一首冷硬的心防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他点了点头,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不再是冰冷的嘲弄,而是带着一丝对同道的认可:“有几个地方,关于谱序列的收敛性,有点疑问。”
“来来来!坐我那儿聊!我带了笔记本!”李铮兴奋地拉着陈默往他的座位走,迫不及待地开始讨论。
两人很快沉浸到艰深的数学语言中,时而争论,时而恍然,周围的嘈杂仿佛被隔绝在外。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两个年轻而充满求知欲的身影上。
陈默听着李铮充满活力的见解,感受着这种志同道合、并肩探索的氛围。
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归属感”的暖流悄然流过心田。
他离开了青城那片曾给予他无尽寒冷与屈辱的泥沼,正驶向一个充满挑战却也孕育着无限可能的未来。
那里,有高耸入云的知识殿堂,有志同道合的伙伴,有他渴望征服的数学高峰。
过往的恩怨情仇,如同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被疾驰的列车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终将模糊、消散,最终尘封在记忆的角落。
而前方,是属于陈默的、星辰大海般壮阔的新征程。
陈默微微侧头,看向窗外,飞逝的田野和远山映在他深邃沉静的眼底,再无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