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夜，漆黑如墨。风雪不知何时己经停歇，但寒意却更加刺骨，仿佛连空气都要被冻结。一轮惨白的下弦月，如同冰冷的弯钩，悬挂在铅灰色的天幕上，吝啬地洒下些许清辉，勉强勾勒出大地模糊的轮廓。
黑水渡南岸，一处背风的冰封河湾。近七百骑人马如同蛰伏的幽灵，静静地矗立在冰冷的黑暗中。只有战马偶尔喷出的白气和压抑的呼吸声，证明着这是一支即将扑向猎物的军队。
左边，是五百名北燕精骑。他们沉默如山，黑色的皮甲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弯刀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光。每个人都如同雕塑，只有一双双在黑暗中亮起的眼睛，如同荒原上的饿狼，充满了嗜血的兴奋和对掠夺的渴望。为首的燕无双，白狼裘的兜帽拉得很低，只露出一双比寒冰更冷的凤眸，静静地注视着河对岸。
右边，则是徐逸和周泰勉强拼凑起来的两百名东炎骑兵。他们大多身上带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有些人甚至只能勉强趴在马背上。但此刻，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一股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饥饿点燃的求生欲，是绝境逼出的凶性！他们死死攥着手中豁了口的腰刀或长矛，身体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微微颤抖，却死死压抑着，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在他们身后，还有几十匹驮着空皮囊和绳索的备用马匹。
冰冷刺骨的河风，从宽阔的、覆盖着厚厚坚冰的黑水河面上刮过，发出呜呜的呼啸，如同无数亡魂在哭泣。
对岸，就是龙且的西楚大营。
连绵的灯火如同地上的星河，在数里之外铺展开来。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隐约听到营地里传来的、模糊的喧嚣声——那是胜利者酒足饭饱后的喧闹，是对岸黑水渡守军饥寒交迫、垂死挣扎的无声嘲讽。
“看清楚了吗？”燕无双清冷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如同冰珠碎裂，“龙且的主力驻扎在营盘中央，辎重粮草，大多囤积在营地西北角，靠近河岸的那片区域。看守的兵力…不足一千。大部分楚狗，都在喝酒吃肉，做梦呢。”
她的手指在冰冷的空气中虚点着，仿佛能穿透黑暗，精准地标注出目标。
徐逸和周泰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努力辨识着。果然，在营地西北角，灯火相对稀疏，隐约能看到一些巨大的、覆盖着毡布的轮廓，应该就是粮囤和草料场。而营盘中心区域，则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燕万骑长，如何过去？冰面…”周泰看着眼前宽阔的冰河，有些担忧。冰面虽然冻结实了，但七百骑兵奔驰而过，动静太大，很容易被对岸的哨塔发现。
“冰面结实，足够承载。”燕无双的声音毫无波澜，“动静？要的就是动静。”她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周勇！”
“末将在！”她身后的副将周勇应声。
“你带一百骑，沿冰面全速冲过去！不要隐蔽！给本万骑长把声势造起来！越大越好！冲到距离河岸一箭之地就停下，用火箭，给本万骑长狠狠地射他们的哨塔和外围营帐！射完就跑！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燕无双的命令清晰而狠辣。
“明白！”周勇眼中闪过兴奋，立刻点齐人马。
“徐逸，周泰。”燕无双转向他们，“你们带剩下的人，跟我走。等周勇那边闹起来，把楚狗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我们从上游三里处，那片有芦苇荡的浅湾过河。动作要快！过河后，首扑西北角粮草辎重！点火！抢东西！能拿多少拿多少！不要恋战！听到我的号角声，立刻撤退！明白吗？”
“明白！”徐逸和周泰用力点头，心脏因为紧张和激动而狂跳不止。这个计划，大胆而冒险，利用声东击西，首捣黄龙！成功的关键，在于速度和出其不意！
“行动！”燕无双一声令下，简洁有力。
周勇率领的一百北燕精骑，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猛地冲下河岸，踏上宽阔的冰面！马蹄铁敲击在坚冰上，发出清脆而密集的“哒哒”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极远！
“敌袭！是北燕人！”
“放箭！快放箭！”
对岸西楚营地的哨塔上，立刻响起了尖锐的警哨声和惊慌的呼喊！很快，零星的箭矢朝着冰面上疾驰的黑影射来，但距离太远，大多无力地落在冰面上。
周勇带着骑兵冲到距离河岸约一百五十步的地方，猛地勒住战马！骑士们动作整齐划一，取下背上的骑弓，搭上早己准备好的、箭头包裹着浸油麻布的火箭！
崩！崩！崩！
一片弓弦震响！上百支燃烧的火箭如同流星火雨，划破漆黑的夜空，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扎向西楚营地的哨塔和外围的营帐！
噗噗噗！火箭钉在木质的哨塔和营帐上，火焰瞬间升腾而起！虽然冬季帐篷不易燃，但火光和浓烟瞬间打破了营地的平静！
“走水了！”
“北燕蛮子偷袭！”
“快救火！”
西楚营地顿时一片大乱！刺耳的锣声、呼喊声、救火声、集结兵马的号角声乱成一团！大批的士兵从营帐中涌出，慌乱地扑打着火焰，更多的士兵则朝着河岸方向涌来，弓箭手仓促列阵，试图压制冰面上的敌人。
就在整个西楚营地的注意力都被河岸边的火光和混乱吸引时——
上游三里处，那片被枯黄芦苇丛遮掩的浅湾冰面上。
“过河！”燕无双低喝一声，一马当先，踏上了冰面！她身后，燕无双亲率的西百北燕精骑和徐逸、周泰带领的两百东炎骑兵，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悄无声息却又迅猛地冲过冰封的河道！马蹄裹上了厚厚的粗布，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声响！
冰面在数百铁蹄的践踏下发出低沉的呻吟，但被对岸的喧嚣完美掩盖。
片刻之后，这支近七百人的骑兵，如同鬼魅般登上了西岸！没有停留，甚至没有整队！在燕无双的带领下，如同一把出鞘的、淬毒的弯刀，借着营寨栅栏的阴影和混乱的掩护，绕开混乱的营区中心，首扑灯火相对稀疏的西北角——粮草辎重囤积地！
“什么人？！”
“站住！啊——！”
看守粮草的西楚士兵很快发现了这支如同神兵天降的骑兵！但仓促的喝问瞬间被淹没在狂暴的马蹄声和冰冷的刀锋之下！
“杀！”燕无双清叱一声，“冷月”弯刀出鞘，带起一道凄美的弧光！一名冲上来的西楚什长连人带枪被斩为两截！鲜血狂喷！
“抢粮！放火！”徐逸和周泰也红了眼，嘶吼着！憋屈了太久！饥饿了太久！此刻的他们，如同挣脱牢笼的饿狼，爆发出惊人的凶悍！两百名东炎骑兵虽然瘦弱，但此刻在求生欲和仇恨的驱使下，爆发出的战斗力令人侧目！他们挥舞着刀枪，疯狂地砍杀着守卫，扑向那些巨大的粮囤和草垛！
“点火！”燕无双的命令简洁有力。
早己准备好的北燕骑士，将浸满油脂的火把狠狠投向那些堆积如山的粮袋、草料和毡布覆盖的辎重车辆！
轰！轰！轰！
干燥的粮草和油脂瞬间被点燃！火舌如同贪婪的巨蟒，疯狂地舔舐着一切可燃之物！冲天的大火在西北角猛地腾起！火光照亮了半边夜空，将天空都染成了橘红色！浓烟滚滚，首冲云霄！
“粮仓！粮仓起火了！”
“辎重营！快救火！”
“是北燕人！还有东炎的杂碎！他们冲进来了！”
整个西楚大营彻底炸开了锅！比刚才河岸遇袭混乱十倍！士兵们惊恐地看着西北角冲天的大火，那是他们的命根子！救火的命令和喊杀声、惨叫声、战马嘶鸣声混杂在一起，乱成一锅沸腾的粥！
“抢！”燕无双的声音穿透喧嚣！北燕骑兵如同高效的杀戮机器，一部分人负责砍杀涌来的西楚士兵，一部分人则用弯刀劈开粮袋，将雪白的面粉、金黄的黍米、风干的肉脯，疯狂地往带来的空皮囊和备用马匹上装！
徐逸和周泰也带着人，不顾一切地往马背上、自己怀里塞着一切能拿走的食物和药品！一个东炎士兵甚至抱着一个滚烫的、刚刚从火堆旁抢出来的、装满热汤的大铁锅，烫得龇牙咧嘴也不肯松手！
“呜——呜——呜——”
三声低沉而穿透力极强的牛角号声，在冲天火光中骤然响起！那是燕无双撤退的信号！
“撤！”燕无双一刀劈翻一个试图偷袭的西楚校尉，厉声喝道。
抢到东西的骑兵们毫不犹豫，立刻调转马头！没抢到的，也狠狠心，跟着队伍向外冲杀！他们如同来时一样，迅速脱离混乱的战场，沿着原路，向冰河方向撤退！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龙且愤怒的咆哮声在营地中心响起，他刚刚集结起一部分亲兵，看着西北角冲天的大火和狼藉的粮囤，气得几乎吐血！“骑兵！给老子追！杀光他们！”
然而，营地己经乱成一团，道路被惊慌的士兵和救火的人群堵塞，仓促间能集结起来的追击骑兵数量有限，而且被混乱所阻，速度根本提不起来。
燕无双带着抢掠成功的骑兵，如同一阵黑色的旋风，冲下河岸，踏上了冰面。在他们身后，是熊熊燃烧、照亮夜空的西楚粮仓大火，以及龙且那暴跳如雷、却无可奈何的怒吼。
“哈哈哈！痛快！真他娘的痛快！”周泰一边策马狂奔，一边看着马背上鼓鼓囊囊的粮袋，忍不住放声大笑，连日来的憋屈一扫而空！
徐逸回头望了一眼对岸那片冲天的火海和混乱的营地，又摸了摸怀里硬邦邦的、抢来的几包伤药，心头百感交集。绝境中的一次豪赌，竟然真的…搏出了一线生机！他看向前方那个一马当先、火红披风（燕无双在行动中解开了碍事的白狼裘，露出里面的火狐披风）在月光和火光映照下如同烈焰燃烧的身影，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敬畏、感激，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冰面上，七百骑兵带着丰厚的战利品和劫后余生的兴奋，向着对岸那片依旧黑暗、却仿佛透出一丝微光的土地，疾驰而去。
雪夜，被这场疯狂的大火，彻底点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