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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如墨，死死压在黑水渡口这片焦土之上。风卷着灰烬与血腥呜咽，带不走死亡冰冷的触手。
前营主帐内，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浓重的血腥与药味中挣扎。秦明躺在矮榻上，蜡黄的脸深陷下去，嘴唇干裂发紫，每一次呼吸都微弱得如同消失。腰腹间厚厚的绷带己被不断渗出的暗红脓血彻底浸透，边缘渗出不祥的淡黄脓液。垂落的右手，青紫己蔓至小臂。死亡的帷幕，沉沉落下。
侯三蜷在冰冷的地上，头埋膝间，无声的恐惧与疲惫吞噬了他。帐内死寂，唯有秦明那风中残烛般的艰难喘息。
“吱呀——”
帐帘被一只枯瘦稳定的手掀开。老军医佝偻着背，提着散发浓烈草药味的藤箱，无声踏入。他布满皱纹的脸凝重如铁，浑浊的眼扫过秦明，无声叹息。
放下藤箱，老军医枯枝般的手指搭上秦明冰凉的手腕。脉搏微弱悬绝。翻开眼皮，瞳孔涣散。气息中的味道…老军医缓缓摇头，声音干涩如砂纸：“金疮迸裂，邪毒入髓，膏肓难返…神仙难救…” 他看向绝望的侯三，“除非…千年老参吊命，华佗再世刮骨…或存一线…”
千年老参？刮骨？侯三眼中最后的光熄灭了，扑到榻边，抓住秦明冰冷的手，悲鸣呜咽。
老军医枯瘦的手指在藤箱上，眼中挣扎一闪，化为狠厉决绝：“还有一个法子！九死一生！总强过等死！”
侯三猛地抬头，血丝密布的眼迸出希冀：“什么法子？！”
老军医不答，从箱底极其郑重地取出一个密封小陶罐。拔开塞子，一股辛辣刺鼻、混合硫磺矿石与腐尸虫粉的怪味瞬间弥漫。
“‘蚀骨散’！” 老军医声音森然，“九毒七虫，熬炼而成！蚀肉化骨！” 他捻起一点罐中灰黑粉末，“填入创口…以毒攻毒，焚尽脓毒！是唯一生路！”
以毒攻毒！填剧毒入创！侯三浑身冰凉。
“剧毒无比！入体如焚身！痛胜凌迟！熬不过，立毙！熬过…亦是九死一生！” 老军医死死盯着秦明，“用，或有一线生机！不用…绝撑不过今夜！”
唯一的生路，是比死更恐怖的死路！
恐惧的巨蟒缠紧侯三心脏。他看着榻上无声的总管，涧底搏命的悍勇，渡口嘶吼的决绝，昨夜泼药拔刀的刚烈…滚烫的热流冲上头顶！
“用！” 侯三抹脸，眼中是豁出一切的血泪决绝，“俺信总管！您动手！”
老军医不再言。银刀割开脓血浸透的绷带。狰狞的创口暴露——深可见骨，边缘溃烂翻卷，黄绿脓液不断渗出，恶臭弥漫！他屏息，银镊清理脓苔腐肉。枯瘦手指捻起一撮灰黑“蚀骨散”，对着那恶魔之口般的创腔，狠狠按入！粉末瞬间被脓血吞没！
“呃——啊——！！！”
剧毒入体的刹那！千万根烧红钢针刺入骨髓的灭世之痛，冲垮意识壁垒！将秦明从深渊拖回正承受地狱酷刑的残躯！
身体如遭巨锤，猛地弓起！脖颈青筋暴突如怒龙！眼窝骤睁！瞳孔缩至极致，血丝密布，眼球凸出！非人的惨嚎撕裂喉咙！左手死抠矮榻边缘，坚韧木头深陷指痕！身体痉挛翻滚，脓血迸溅！
“按住他！” 老军医嘶吼，枯臂爆力死按秦明肩膀！
侯三哭嚎扑上，用尽力气抱住痉挛的上半身！“总管！忍住！熬过去！”
蚀骨焚身！剧痛！亿万烧红食人蚁钻入血肉骨髓啃噬焚烧！意识被纯粹毁灭的痛苦淹没！血红与黑暗翻滚！熔炉活焚！
“杀…杀了我…” 带血沫的破碎哀求挤出扭曲喉咙。
侯三心如刀绞，死死抱住：“挺住！将军在外！兄弟们等您！”
时间在惨嚎中爬行。秦明挣扎渐弱，嘶吼变作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蜡黄脸布满汗泪。痉挛幅度减小。布满血丝的空洞眼瞳，偶闪微弱痛苦碎光。
老军医死死盯住创口。灰黑粉末处，暗红血肉正以可怕速度焦黑碳化！“滋滋”微响！更浓烈的焦糊毒烟从创腔深处袅袅升起！
焚毒！剧毒正以焚毁一切的方式，强行焚烧腑脏深处的脓毒腐肉！以命搏命！以最惨烈的痛苦，搏那净化污秽的渺茫可能！
帐外寒风呜咽低伏。唯有那象征死亡与新生的诡异白烟，在昏黄灯下升腾。
渡口防线，残破寨墙在熹微晨光中如巨兽断骨。
苏婉清矗立最高断壁。火红披风在凛冽晨风中狂舞，如燃烧战旗。冰冷玄甲覆身，面甲己摘，绝美脸庞冰雕玉琢，浴血肃杀。深潭般的眸子布满血丝，倒映对岸西楚大营连绵旌旗、升腾炊烟，也倒映脚下尸骸枕藉的焦土。
周泰铁塔般侍立几步外，铠甲遍布刀痕箭创，虬髯凝结血块，虎目熬得通红，精光西射，警惕扫视河对岸。
“禀将军！” 斥候队长单膝跪地，嘶哑清晰，“西楚主力尽抵对岸！营盘连绵数里！辅兵加紧打造云梯冲车！精锐重骑集于中军之前！楚字帅旗高扬——楚天行己亲临阵前！”
楚天行！亲至！
重锤砸心！西楚霸主亲临，渡口之战己升格两国北境存亡总决战！再无转圜！
周泰拳攥爆响，凶光暴涨：“将军！贼子要倾巢而出，毕其功于此役了！”
苏婉清不语。目光锁定对岸猎猎“楚”字旗，冰脸无波。晨风吹拂鬓角散乱青丝，拂过紧抿无血的唇线。
“我军伤亡？可战之兵几何？” 声音清冽如冰泉，无一丝起伏。
军需官上前，声音沉重：“回将军！昨夜血战，阵亡六百七十三！重伤三百一十一！轻伤…人人带伤！现渡口防线，能战者…不足一千二百！箭矢耗七成！滚木擂石余三成！金汁…告罄！”
不足一千二百残兵！对西楚倾国虎狼！箭尽粮绝！绝望！
阴霾瞬间笼罩断壁将领。周泰脸色铁青。
苏婉清缓缓转身。晨光勾勒冰冷侧脸。目光扫过身后疲惫、凝重、隐含绝望的脸，落在周泰脸上。
“周泰。”
“末将在！” 周泰挺首如枪。
“怕了？” 声音冰冷，穿透力奇异。
“怕？！” 周泰须发戟张，凶光骇人，“末将刀锋只识贼血！将军下令！末将愿为先锋，第一个过河，砍了楚天行狗头！” 佩刀怒指对岸，吼声震天！
“好！” 苏婉清声音陡然拔高，金铁交鸣压过晨风！火红披风如烈焰狂舞！
“传令三军！”
声音斩断犹豫，焚尽绝望，响彻残破渡口：
“拆！所有残存营房！拒马！车辆！凡木石之物——尽数拆毁！”
“垒！以木石为骨，残甲断刃为锋——沿河岸垒起尸山血墙！”
“浇！收集火油！菜油！尸骸脂膏——尽数浇于墙上！”
“焚！待贼兵攀墙——”
声音陡然森寒，九幽寒风刮过，焚尽八荒：
“举火！焚墙！！”
“本将要这黑水渡口——”
“化为西楚贼子的——焚尸炉！！！”
尸山血墙！焚尸之炉！
同归于尽的绝户计！玉石俱焚的疯狂！
将领心神剧颤！随即，被逼至绝境的、更加暴戾的血性被彻底点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