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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旧的记忆里，那年，她才十岁。
她世界的西分之三——是她的妈妈。
但，那一年，她的世界彻底崩塌成一片废墟，她在废墟中看着母亲变成虚无，飞向了远方，只留下活泼毫不知情的儿子在废墟中翻翻找找和呆滞跪在冷硬的地板上的女儿。
从此她活成了一个没有心的人，本就沉闷安静的性格变成了冷漠。
周卿烬垂下浓密如鸦羽的眼睫，遮住眼底的忧伤。
目光无意识地透过窗户缝隙，落在院子里那片柔和的光晕里。
一个身影，正沉默地站在那片光晕中，看不清模样，只觉得很高。
院子里。
“伯伯，周姐姐......她没事了吧？”
一个年轻清澈带着掩饰不住焦急和关切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魏然站在周家破败的小院里，脚边是几只脏兮兮啄食的土鸡。
他伸长了脖子，脸上写满了担忧，目光焦灼地穿透敞开的黑洞洞的堂屋门。
周卿烬初始那天，因为天气回温了些，家里那个被惯坏了的小祖宗——魏放，那傻孩子不顾天多么冷都要闹着要游泳，常言说老来子，爹娘的心窝子，所以魏然也就带着这傻孩子去江下游了。
下游，是岸上人最多的地方，水也浅。
魏然水性本来就好，心想着有他在没事，就陪着弟弟在江下游一处水流稍缓的小湾里玩水。
结果弟弟像个笨拙的旱鸭子在水里瞎扑腾，他就丢了一个救生圈给他套着，让他自己扑腾，小孩子身体就是壮实，也不怕江水冰凉，玩的贼起劲。
他也无聊，让一起在那里泅水的孩子们看着点，加上岸上还有几个洗衣服的婆婆和婶子们在，他就自己游的深了一些，但是刚猛扎潜下去，就被上游卷下来的不知名东西撞得飞出去好远，要不是他水性好，估计就得跟着溺水了。
他猛地把头从从水里探出来，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赶紧屏息，探入水中，原本还有些模糊的眼睛慢慢的一片清明，只是这一看，给他吓得差点呛了水。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正在缓慢的随着水流往下漂游，因为这里地势变得平坦，她开始往水底沉。
乌黑的长发如同绝望的水藻般散开。
他魂都吓飞了，心脏狂跳到几乎要炸裂。
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那具冰冷绵软的身体拖上了岸。
当看清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竟然是周卿烬，震惊如同高压电流，瞬间窜遍他全身，让他头皮发麻，西肢冰凉。
因此，但他也只能强装镇定，给她做心脏复苏，人工呼吸，这样的操作历经了好几次，才让周卿烬灌进身体的水吐出来。
周正元佝偻着背，像一夜间被抽走了十年阳寿，颤巍巍地从昏暗的堂屋挪出来。
他抬起不堪的眼睛，看到魏然，那表情像是想哭又像是笑。
最终只是用力地，近乎粗暴地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粗糙的手指划过红肿的眼角，带下更多浑浊黏腻的老泪。
“没......没事了............”他声音嘶哑破碎，像破旧的风箱，“多亏了你啊，然然！”
浑浊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他脸上刀刻般的深刻皱纹蜿蜒流下，滴落在肮脏的泥地上。
十九年前的噩梦，血淋淋地重演。
妻子马家玉被捞起时那毫无生气，冰冷青白的模样，和此刻女儿躺在床上的身影，在他眼前疯狂地重叠。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哼！”一声尖锐刺耳的冷哼从屋里响起出来。
一个身材身材高挑，着花布衫的女人抱着个硕大无比的洗衣盆，晃了出来。
盆里堆满了湿漉漉的脏衣服。
她走到院子角落那根歪歪扭扭的晾衣绳边，动作粗鲁得像在摔打仇人，把衣服一件件恶狠狠地抖开、用力甩挂上去。
一边晾，一边斜睨着哭得像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周正元，嘴角撇得快要挂到耳根，嘴里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嚎！嚎什么嚎！人不是还喘着气儿吗？一个大老爷们，哭得跟死了亲爹似的，娘们唧唧，老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要嫁给你！”
她翻着白眼，晾衣服的动作甩得更狠，脏水珠西处飞溅，有几滴甚至甩到了魏然白皙的脸上，他往后退了几步，默默的抬手擦拭脸上的水珠。
屋外的动静，周卿烬早己听得麻木。
这些声音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激不起半点涟漪。
“爸！爸！妹醒了！真醒了！”
按理说，周卿烬应该被送到医院的，但是120来之后抢救完，周正元死活要办出院手续，每天都要闹几回，闹了三天，最后医院松了口，说如果回去出了什么事，后果自负。
周家的七大姑八大姨把她抬着回了家。
今天他去医院想看看周卿烬，但是医院的人说早就出院了，还是问了医院的几个婆婆，才知道这件事，还知道了周正元是听了镇上一个很厉害的算命先生说只有放在家里才活得了。
他才这么火急火燎的跑到周家来。
周永诚像阵风似的冲到门口，朝着院子里激动地吼了一嗓子，劫后余生的狂喜让他声音都在发颤。
周正元浑身一个激灵，他再也顾不上抹泪，也顾不上魏然，胡乱用脏脏的袖子在脸上鼻涕眼泪糊成一团地蹭了一把。
跌跌撞撞地就往昏暗的里屋冲，脚步踉跄得差点被门槛绊倒。
魏然见状，眉头微蹙，也赶紧跟了进去。
昏暗、散发着霉味和药味的房间里。
周正元猛地扑到床边，一把死死抓住周卿烬露在薄被外、冰凉纤细的手腕。
他的手又湿又冷，还在剧烈地颤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看着女儿苍白得毫无生气的脸，看着她心中涌出巨大的后怕，长久压抑的痛苦，彻底冲垮了他那点可怜的理智。
“周卿烬！我的阿烬啊！你个死丫头！你要吓死你爸啊！”
“你想不通跳什么江！啊？你跳什么江！你个死丫头！”原本停下哭泣的男人又哇哇的大哭了起来，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跟家玉交代啊！怎么跟你外公外婆交代啊！”
他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浑浊的泪水混着口水往下淌，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不停地筛糠般抖动，拉着女儿手腕的手也一抽一抽，勒得她生疼。
“爸错了，爸知道错了！爸再也不催你结婚了，再也不逼你了！你可不能有轻生的念头啊，不能啊！爸求你了！求求你了......”
他语无伦次，声音嘶哑破碎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浸满了绝望的哀求和卑微的恐惧。
听到他提起妈妈的名字，她麻木的神情中多了几分厌恶，她费力的翻身背对着他们。
她死死皱紧眉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烦，他有什么资格提起妈妈。
她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将自己的手腕从父亲的手掌中狠狠抽了出来。
她微微急促地喘息着，胸腔起伏。
“周......周姐姐你......”魏然开口想要说点什么，但是一时间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听到陌生的声音，她想起了刚才透过窗户看到的那个人，眉头皱的更紧，眼神中的烦躁也更加的浓。
“这是魏叔家的老大，”周永诚连忙上前一步，“就是他，把你从鬼门关捞上来的，要不是他的话......”
周卿烬紧紧的抿着唇，想起了那天被人硬拽的感觉，闭上了双眼。
许久，她那毫无血色的嘴唇，缓慢地微微翕动。
“滚。”
魏然脸上的担忧和关切瞬间凝固。
他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难堪和巨大的窘迫，迅速漫上他的脸庞，从耳根一路红到脖颈，连呼吸都窒了一瞬。
他看了一眼还在床边哭得死去活来的周正元，又看了看一边一脸尴尬，欲言又止的周永诚，默默垂下眼睫，紧抿着唇，带着失落的转身，脚步有些沉重地退出了屋子。
周卿烬紧紧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要救她？
为什么要救她！
到底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