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悬崖独桥边,钢指划过“药王谷”三个金字。
>指尖下,是娘亲怀抱的暖意,是点心甜香,是娘哼着小调的轻柔……然后,是满目刺眼的红,是灼烫的烟尘呛进喉咙。
>黑衣人将我摔在地上,癫狂的笑声刺破耳膜:“小畜生,我要让你受尽世间苦!”
药王谷的夜,终于走到了尽头。
冲天的火光舔舐着最后残存的殿宇骨架,将谷地上方翻滚的斑斓毒瘴染成一片浑浊而妖异的暗红。浓烟如同无数条挣扎的黑龙,扭曲着、纠缠着,首冲被遮蔽的晦暗天穹。空气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血肉烧焦的糊臭、剧毒物质被焚烧后散发的甜腻腥气、还有那无处不在、浸透了每一寸土地的浓重血腥。
这片曾经令无数人闻风丧胆、象征着毒术与死亡的绝地,此刻只剩下一种声音:火焰吞噬残骸的噼啪爆响,以及建筑物在高温下彻底崩解、轰然倒塌的沉闷巨响。凄厉的惨叫早己沉寂,所有活物的气息都己被抹除,绝对的死寂笼罩着这片炼狱焦土。
那个身影,如同从地狱血池深处爬出的魔神,踏着滚烫的余烬和尚未冷却的尸骸,一步步走向山谷唯一的出口——那道横亘在千仞绝壁之上的古老独桥。
他走得极慢。每一步落下,都留下一个深陷在灰烬与血泥中的暗红脚印。破烂的粗布衣早己被粘稠发黑的血浆浸透,沉重地贴在身上,勾勒出那具残破躯体的嶙峋轮廓。左臂软软地垂在身侧,肩胛处塌陷变形,骨头碎裂的茬口似乎随时会刺破皮肤。的皮肤上,新伤叠着旧伤,深可见骨的爪痕边缘翻卷着紫黑色的烂肉,剧毒的蛛网纹路爬满了脖颈和半边脸颊,狰狞如恶鬼。唯有那只紧握着骨刀的右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稳定得如同焊死在刀柄之上。
骨刀黯淡的刀锋,在身后冲天火光的映照下,流淌着一层冰冷而粘稠的血光。
终于,他站定在独桥的入口。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漆黑的雾气在下方无声翻涌,如同巨兽贪婪的胃囊。前方,一道由粗大铁索和坚韧古木拼接而成的悬空独桥,在深渊之上狂乱的山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通向对面被浓重毒瘴笼罩的未知山崖。而就在他立足的这方悬崖绝壁之上,一方巨大的、饱经风霜的黑色石碑巍然矗立。
石碑表面,被人用极其霸道的力量和某种秘法,深深凿刻出三个斗大的字迹,并填满了永不褪色的灿金之漆——
**药王谷**。
这三个字,在跳动的火光下,金光流转,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与神圣。它们曾是无数药人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是踏入地狱的通行证,是绝望的烙印。
他静静地站着,佝偻着残破的身躯,仰头望着那三个刺目的金字。呼啸的山风卷起他破碎的衣角,吹动他沾满血污和尘灰的额发,露出下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火光在他瞳孔深处跳跃,却无法点燃一丝温度,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突然,那死寂的眸子里,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不是仇恨,不是杀意,而是一种…猝不及防的、遥远到近乎虚幻的…暖意?
指尖下,是娘亲怀抱的暖意,是点心甜香,是娘哼着小调的轻柔……然后,是满目刺眼的红,是灼烫的烟尘呛进喉咙。
幻象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意识!
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指尖,仿佛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指尖下粗糙冰冷的石碑触感,瞬间被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温软所取代。
……是布料,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正轻轻包裹着他小小的、稚嫩的手指。耳边,不再是火焰的爆裂和山风的嘶吼,而是一个温柔到心尖发颤的女声,哼着独特绝美声调的、摇篮曲般轻柔的小调。鼻尖萦绕着一种甜丝丝的、让人安心又垂涎的糕点香气,还有…娘亲身上特有的、令人眷恋的温暖气息。
幸福。一种纯粹的、被珍视的、如同浸泡在温泉水中的幸福感觉。短暂得如同清晨叶片上的露珠,却无比真实地烙印在灵魂的最深处。
然而,这虚幻的暖意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视野骤然被一片刺目的、吞噬一切的红光所覆盖!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轰鸣,脚下的地面疯狂摇晃!灼热呛人的烟尘如同滚烫的沙砾,瞬间灌满了口鼻!他小小的身体被巨大的气浪狠狠掀飞,又在半空中被一只冰冷如铁钳般的大手粗暴地攫住!
视野天旋地转,剧痛和窒息感淹没了他。他张着嘴,想哭,想喊娘,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眼泪被烟尘和恐惧糊了满脸。
混乱颠倒的视野边缘,他最后看到的,是那片熟悉的、此刻却化为炼狱的庭院在视野中急速倒退、缩小。然后,是急速掠过的、模糊不清的山林景象。最后,身体被一股巨力狠狠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剧痛让他蜷缩起来,小小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他勉强抬起泪眼模糊的脸。
一个高大的、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身影,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矗立在他面前。兜帽的阴影下,只能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然后,那黑暗里,爆发出了一阵癫狂到极致的、令人头皮炸裂的狂笑!
“哈哈哈哈——!”笑声尖锐刺耳,如同夜枭的厉啸,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和扭曲的快意,狠狠扎进他幼小的耳膜,也深深刺入他混沌的意识深处,“小畜生!哭!使劲哭啊!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黑衣人猛地俯下身,那张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脸似乎逼近了,一股混合着血腥和硫磺的恶臭扑面而来。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
“不!这仅仅是个开始!我要让你活着!让你受尽这世间所有的苦!尝遍这地狱所有的滋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哈哈哈哈!好好享受吧!在这药王谷里…腐烂吧!”
癫狂的笑声在山谷入口回荡,如同最恶毒的诅咒。随即,那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夜色,消失不见。只留下那个小小的、浑身沾满泥土和泪痕的孩子,蜷缩在冰冷刻着“药王谷”三字的石碑下,面对着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和那座孤零零的、仿佛通向地狱的独桥,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勒紧了他幼小的灵魂。
……
石碑前。
那残破的身影猛地一颤!仿佛从溺水的噩梦中挣扎着浮出水面,他剧烈地喘息起来,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崩裂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冷汗混合着血污,从额角涔涔而下。
他死死地盯着石碑上那三个金光流转、道貌岸然的字——**药王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哪里是什么圣地?这金光闪闪的三个字,根本就是那个黑衣人精心挑选的、为他量身定做的活棺材!是囚禁他、折磨他、将他当作牲畜一样榨取价值的屠宰场!是那恶毒诅咒开始执行的第一块基石!
什么药王谷?狗屁!
一股无法形容的、比万毒噬心更剧烈百倍的暴戾之气,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他残破的胸膛里轰然爆发!那不是复仇后的空虚,而是一种被更深层、更久远的恶意所愚弄、所践踏的滔天怒火!这怒火瞬间点燃了他眼中死寂的虚无,燃烧起两簇足以焚尽一切的幽暗火焰!
“嗬…嗬嗬…”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抬起那只唯一还能活动的右手!
没有动用骨刀。只是看着自己那只布满老茧、伤痕累累、指甲崩裂、沾满血污和灰烬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