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瘦的手停在半空,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从魔尊黑袍下探出的小脸。
粉白,软糯,大眼睛像被水洗过的黑葡萄,此刻正带着一丝好奇和未散的怯意望着她。
那张脸上沾着灰尘,却掩不住天成的精致与灵气,与这污秽血腥的地牢格格不入,像淤泥里骤然开出的、不染尘埃的雪莲。
哑婆婆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张了张,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她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最底层打扫了几十年,见惯了绝望、疯狂和死亡,早己心如枯槁。
可眼前这个小东西……是什么?魔尊的牢里,怎么会有一个……孩子?
魔尊烬冰冷的目光扫过哑婆婆僵住的身影,面具后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
一丝不耐和杀意再次弥漫。麻烦。
“呜?”团团被哑婆婆首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害怕,小身子下意识地又往魔尊黑袍里缩了缩,只露出半张小脸和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小手还紧紧攥着那颗发光的星星糖。
这细微的动作惊醒了哑婆婆。
她猛地低下头,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起来,像一片风中的枯叶。
她迅速收回手,看也不敢再看牢内一眼,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开,消失在甬道的阴影里,只留下那个装着浑浊糊糊的破陶碗。
地牢重归死寂,只剩下团团肚子“咕噜噜”的抗议声,越发响亮。
“呜…粑粑…团团饿…”小奶音带着浓浓的委屈,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她看看地上那碗散发着怪味的糊糊,小鼻子嫌弃地皱了皱,又看看自己手里珍贵的星星糖,最后,还是执着地、努力地再次往魔尊面前递:“粑粑吃糖糖!甜甜!”
魔尊烬的目光落在那颗散发着纯净星辉的糖果上,又掠过地上那碗肮脏的食物。
体内蚀骨焚心的剧毒依旧在焚烧,但刚才那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感……是错觉吗?
他依旧沉默。
指尖那缕魔气早己消散,但周身冰冷的威压并未减退。
团团举得小手都酸了,见“粑粑”还是不理她,大眼睛里的水汽终于汇聚成豆大的泪珠,啪嗒一下掉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瘪着小嘴,委屈得不行,小脑袋沮丧地耷拉下来,却固执地不肯收回小手。
就在这时——
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窸窣声再次从牢门下方传来。
团团含着泪花,好奇地望过去。
只见一只枯瘦的手,再次小心翼翼地伸了进来。
这次,手里拿着的不是那个破陶碗,而是一个用相对干净的阔叶卷成的小小容器!
里面盛着半碗散发着淡淡米香的、温热粘稠的白米糊糊!
哑婆婆的身影在阴影里一闪而过,放下东西就立刻缩回了手,仿佛从未出现过。
“呀!”团团的眼泪瞬间止住了,大眼睛亮了起来!是香香的糊糊!比刚才那个黑乎乎的好多了!
饥饿战胜了恐惧和委屈。
她小心地看了一眼依旧沉默的魔尊,见他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或者根本懒得理会,便鼓起勇气,松开抱着他手腕的小手,像只灵活的小动物,哧溜一下从黑袍下钻了出来。
她迈着小短腿,飞快地跑到牢门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片温热的叶子碗。
米糊的温度透过叶子传到手心,暖暖的。
她凑近小鼻子闻了闻,是粮食朴实的香味!
“谢谢婆婆!”她对着阴影处小小声地道谢,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
然后,她捧着叶子碗,哒哒哒地又跑回魔尊身边。
这次,她没有再往黑袍下钻,而是挨着他冰冷的锁链,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
她小心翼翼地把叶子碗放在自己并拢的小膝盖上,像对待什么珍宝。
她再次举起那颗星星糖,小脸无比认真地看着魔尊:“粑粑,吃糖糖!婆婆给了团团糊糊,团团分粑粑吃糊糊!我们一人一半!”
说着,她低下头,看着膝盖上的米糊,似乎在认真思考怎么分。
她伸出嫩的小食指,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在米糊表面画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线,想把糊糊分成两半。
可米糊粘稠,她的手指一划,反而沾了一小坨在指尖上。
团团看着指尖的糊糊,犹豫了一下,然后做了一件让魔尊烬面具后的瞳孔骤然收缩的事情——
她将那根沾了米糊的小手指,毫不犹豫地、递到了魔尊紧闭的、毫无血色的唇边!
“粑粑先吃!”她的小奶音带着分享的雀跃和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团团尝过啦,不烫烫,香香的!”
那温热粘稠的触感,带着一丝淡淡的米香,猝不及防地沾染上他冰冷的唇瓣。
魔尊烬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石!一股被冒犯的暴怒瞬间冲上头顶!
杀意!
比之前更甚的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
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竟敢……
然而,就在他即将爆发的前一秒,那双近在咫尺的、盛满了纯粹期待和欢喜的葡萄大眼,清晰地倒映在他深渊般的眸子里。
没有恐惧,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近乎愚蠢的天真和……信任?
她真的只是……想让他尝尝?
体内那焚烧的剧毒似乎又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如同投入石子的死水潭,漾开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涟漪。
魔尊烬猛地别开头,避开了那根沾着糊糊的小胖手指,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他冰冷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首线,下颌线条绷得死紧。
“脏。”一个冰冷的字眼从他齿缝里挤出。
“啊?”团团愣了一下,看看自己沾了糊糊的手指,又看看“粑粑”明显嫌弃的样子,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她委屈地缩回小手,自己舔了舔指尖上的米糊,小声辩解:“不脏的…婆婆给的…香香的…”
她不再强求,低下头,开始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吃着自己膝盖上的米糊。
小嘴巴一动一动,像只安静进食的小仓鼠,发出细微的“吧唧”声。
魔尊烬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看着那颗被她小心翼翼放在身边干净石头上的星星糖,那纯净的星辉在幽暗的地牢里固执地亮着,仿佛在无声地引诱。
过了许久,久到团团都快把那小半碗米糊吃完了。
一只布满伤痕和污垢的大手,带着一丝迟疑,极其缓慢地伸了过来。
没有碰那碗糊糊。
而是用两根冰冷的手指,极其小心地、仿佛怕捏碎了什么易碎品似的,捻起了那颗静静躺在石头上的——星星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