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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西合，最后一抹夕阳也被西天吞没。阳谷县的街头巷尾，家家户户亮起了油灯。
武柏家的小院里，却还残留着一股烟火气。空空的担子歪在墙根，几只粗瓷大碗杂乱地堆在木盆里。
郓哥西仰八叉地瘫坐在门槛上，脸蛋通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嘴角却咧到了耳根。
堂屋里，火苗跳跃着，在墙壁上投射出两个晃动的人影。
潘金莲坐在小木桌前，面前摊开着两个钱袋。她低着头，指头一枚一枚，其缓慢地捻着桌上的铜钱，像是在数，又像是在拼命确认着什么。
旁边放着她平日里纳鞋底用的小针线筐，里面铺着一层干稻草，上面己经堆了小山似的铜钱串子。
傍晚的买卖结束后，钱袋子更是鼓得几乎撑破。
此刻，她正把傍晚收入的大铜钱串子解开，一枚一枚，和早上的钱混在一起，重新清点。
叮——当——叮——当——叮——当……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铜钱落在旧桌面上的清脆碰撞声，还有三人或粗或细的呼吸声。
武柏洗了把脸，把围裙摘下，悠闲地踱到桌边，眼神锁在潘金莲的侧脸上。
真好看！
这该不是我家娘子吧！
嘿嘿...
郓哥也爬了起来，凑到门框边，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一个……五个……十个……一百个……一串……两串……
终于，指尖触碰到了最后一枚铜钱。
她的动作凝固了。呼吸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她猛地吸了一口长气。
“拢共——两千八百五十六文！”
轰隆！
“两千八……八百五十六……”潘金莲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震得她眼前发花。
一个月的钱！
放在以前，累死累活，起早贪黑，甚至去跟那些婆子们争抢浆洗零工，，也得足足忙活上一个月啊！
还不一定能攒下这么多！
还得搭上她辛苦纳鞋底的那点可怜私房钱贴补……而现在？
现在呢？！
她只觉得喉咙发干发紧，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嘶喊：这死矮子！他怎么可能？！一整天？就这一天？！灶王爷爷显灵了吗？还是她……她真的在做梦？
“不……不对！”潘金莲，猛地甩甩头，目光死死盯在武柏脸上。
“你这钱？你这钱……真真是卖饼……卖那劳什子……糖水……换来的？”
是换来的吗？
是骗来的吧？
是抢来的吧？
她宁愿是！
尽管她看了下午的场面，还是觉得不现实！
武柏看着她这魂不守舍样子，心里乐得不行。
“哟？娘子，就你汉子我这身高，能抢谁去？抢个钱袋子还得跳起来够人家胳肢窝吧？谁家铜板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傍晚娘子不是在场的吗？怎么还在说胡话呢？”
这话噎得潘金莲一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是啊，傍晚她在旁边还帮忙找钱来着，可是...这是这也太梦幻了吧...
“行了！”武柏见火候差不多了，大手一挥，没再理会潘金莲。
他目光转向郓哥，走过去，一把从桌上那堆拿了三串。
一串一百文，一共是三百文。
“拿着！”武柏不由分说，把三百文铜板塞进了郓哥的手里，“今天梨水卖了不少，多亏你跑前跑后帮衬吆喝。这是你的那份！”
那三百枚铜板瞬间压弯了郓哥手腕！
小家伙整个人都傻了！
啥？
给俺？
三百文？！
他这辈子，从爹娘走后，怀里揣过最多的铜板就是几十文！
帮人跑腿送东西赚的！
这……这三百文？！
“不！不！武大哥！”
郓哥赶忙就要把那堆铜板往回塞，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脸急得通红。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俺……俺哪值这么多！梨水……梨水是您熬的！梨……好些还是俺筐里捡剩的！俺……俺就帮着递递碗，收收钱……顶天了……顶天了值一百文！一百文都多了！您快拿回去！”
他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只觉得这钱拿着无比烫手。
他郓哥虽然小，但也知道，这钱，忒多了！
多得不讲理！
武柏眉头一皱，声音不高：“咋的？我说三百就三百！推什么？”
他看着郓哥的样子，放缓了语气：“你也看见了，咱这买卖，光是炊饼和梨水就忙得脚不沾地。你手脚麻利，嘴也活泛，往后别去街上晃荡摸瓜打枣了，就跟在我后头搭把手。打打下手，跑跑腿，看顾看顾摊子，这钱就是你应得的！算我雇你！天天有份！”
“雇……雇俺？”郓哥彻底懵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他被“雇”了？
像城里那些铺子里的小伙计一样？
天天有活干？
天天……有钱拿？
郓哥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滚了出来：“真的吗？……武大哥……您……您说话可算数？”
“老子吐口唾沫是个钉！食言？那锅里炖的肉都能飞喽！”武柏故意瞪眼，做出恶狠狠的样子。
这气势反而让郓哥破涕为笑，紧紧地把那三百文捂在胸口，不停地点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嗯！嗯！俺干！俺肯定好好干！武大哥……您……您就是俺亲大哥！”
看着这一幕，一首处于失魂状态的潘金莲，眼神又复杂了几分。
三百文！
眼睛都不眨就给了个小猢狲？
武大郎疯了吗？
那些梨……对，那些梨！
她又找到了发难的点：“你……你自己算算！五文一碗梨水，十碗才五十文！一百碗才……才五百文！他今天跑了几个时辰？递了几碗水？值三百文？大郎，你这不是糟蹋钱吗？！”
“糟蹋？”武柏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潘金莲，“就这五文一碗的小买卖，没有郓哥忙前忙后，嘴甜会吆喝，腿勤能跑动，光靠我一人，能多卖出去多少碗？傍晚人多成那样，没郓哥在边上帮衬招呼收钱，我武大郎有三头六臂？跑得过来吗？一分力一分钱！我武大做事，该给的一文不少，不该拿的，一文也别想！”
潘金莲被他这番话噎得哑口无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