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暗室藏锋,蛛网初现
雨丝顺着廊角垂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密的水花。
苏挽晴捏着赵嬷嬷递来的布包,指腹触到布角未擦净的灶灰,混着潮湿的水汽,带着股陈旧的烟火气。
"姑娘,这是老奴今早扫灶膛时翻出来的。"赵嬷嬷佝偻着背,眼角的皱纹里凝着水珠,"原是塞在砖缝里的,包得严实,倒没被虫蛀坏。"她搓了搓沾着灶灰的手,声音压得像蚊蚋,"十年前老夫人当家那阵,厨房换过三任账房,每回换都要烧旧账——偏这一本,许是塞得太隐蔽,竟漏下了。"
苏挽晴解开布包,霉味混着纸页的脆响扑面而来。
封皮"苏府内账"西个字被虫蛀得残缺,像被啃去半张脸的旧符。
她翻开第一页,墨迹己泛成茶褐色,却清晰得很:"北境藩王,药材二十车,人参三百斤,曼陀罗粉五石,银钱折算..."后面的数字拖出长串,在纸页上爬成扭曲的虫。
"北境藩王..."她指尖顿在"曼陀罗粉五石"处,前世作为中医圣手的记忆翻涌——曼陀罗性温有毒,外用麻醉止痛,内服过钱便能致命。
五石的量,足够让一座小城的百姓集体癫狂。"这些药材本不该流入民间。"她抬眼时,眼底像淬了冰,"赵嬷嬷,北境藩王的封地在雁门关外,苏家做的是盐铁生意,怎会和他有药材往来?"
赵嬷嬷喉结动了动,往廊外瞥了眼。
雨幕里,几个丫鬟举着油纸伞从院外经过,说话声被雨声泡得模糊。
她凑近苏挽晴耳畔:"十年前老夫人的嫡子,就是您大伯父,在北境当参将。
后来...后来他坠马死了,北境的生意却没断。"
苏挽晴的指甲掐进掌心。
前世她只当这具身体的原主是被家族抛弃的假千金,此刻才惊觉,苏家的水比她想的深得多。
她将账簿收进袖中,触感沉得像块铁:"嬷嬷且回去,今日的事,只当没发生过。"
赵嬷嬷躬身退下时,衣角扫过廊柱,溅起几点泥星。
苏挽晴望着她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转身回房时,袖中的账簿硌着小臂——这不是简单的宅斗,是更深的漩涡。
子时三刻,苏府二太太的院子熄了灯。
苏挽晴贴着西墙的爬山虎往上攀,青砖墙的凉意透过鞋底渗进骨头。
她前世学过现代攀岩,此刻倒成了用场。
窗棂的插销被铁丝挑开时,发出极轻的"咔嗒"声,她缩着身子溜进去,身上沾的露水在青砖地上洇出几个浅淡的湿痕。
书案上的线香还剩半截,檀香味混着墨腥。
她摸黑打开抽屉,樟木香呛得人打喷嚏——二太太爱用樟木防蛀,倒成了最好的标记。
第三重抽屉的暗格里,她的指尖触到一道凸起的砖缝。
"夹墙。"她想起前世在博物馆见过的机关,用指节轻叩,"咚、咚、空"。
顺着空心处推,半块砖应手而开,露出个巴掌大的暗格。
里面躺着封信,封泥未干,是新鲜的。
借着火折子的光,她看清信上的字:"婉柔才貌双绝,若能入太子东宫,必能牵制寒门新贵。
老夫人那边己松口,沈王府若肯做保..."墨迹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像条吐信的蛇。
苏挽晴的呼吸骤紧。
她早听说苏婉柔有意入宫,却不想这背后竟牵扯着寒门与旧贵族的博弈。
她摸出袖中的薄纸,迅速抄录副本,指尖在"沈王府"三个字上顿了顿——沈砚是战神王爷,最恨结党营私,苏婉柔若拿他当幌子...
她将信原样塞回暗格,推上砖块时,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她贴着窗缝往外看,巡夜的灯笼在院外晃过,光晕里映出两个黑影。"二奶奶说,最近要盯紧厨房的赵婆子。"一个粗哑的声音道,"还有那个苏挽晴,别让她再翻出什么旧账。"
苏挽晴缩在阴影里,心跳声盖过了雨声。
原来她白天的动作,早被盯上了。
"姐姐!"
次日辰时,苏明澈抱着个布老虎冲进暖阁,发梢还沾着晨露。
他病后虽瘦了些,眼睛却亮得像星子:"我今日去西院找小桃玩,听见柔姐姐和春杏在说私房话!"
苏挽晴放下茶盏,摸了摸他冻红的耳朵:"阿澈乖,慢慢说。"
"柔姐姐说,只要沈王府答应支持,母亲就能重新掌权。"苏明澈掰着手指头,"春杏问是不是用上次那批药材做的保,柔姐姐就拧她的脸,说'小蹄子乱嚼舌根'!"他仰起脸,"姐姐,沈王府是什么?
比咱们苏府还大吗?"
苏挽晴的手在他发顶顿住。
沈王府...结合昨夜那封信,苏婉柔母女竟想把沈砚拖进这摊浑水。
她捏了捏弟弟的脸颊:"阿澈做得很好,以后再听到什么,都来告诉姐姐,好不好?"
苏明澈用力点头,布老虎在怀里颠了颠:"姐姐说过要教我认药材,等我学会了,就能帮姐姐抓药,还能帮姐姐...抓坏人!"
苏挽晴喉咙发紧。
原主这具身体的记忆里,苏明澈是苏老爷最疼的嫡孙,可她来了才知道,这孩子从小没了生母,在宅斗里像株野草。
她将他搂进怀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那是她昨日刚给他换的防风寒香包。"阿澈最乖了。"她轻声道,"等姐姐查清所有事,咱们就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第三日午后,赵嬷嬷在厨房切冬瓜时,故意"不小心"说漏了嘴:"姑娘昨儿翻旧账,说苏家早年和北境有笔大买卖,也不知是福是祸。"
这话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傍晚时分,苏老夫人院里的绿梅就遣人来请苏婉柔,轿帘都没放下,急得轿夫差点踩了门槛。
二太太房里的二等丫鬟秋菊,则被发现在赵嬷嬷的柴房外转悠,被看门的老周撞个正着。
苏挽晴站在廊下看这一切,唇角勾起极淡的笑。
她早让人在赵嬷嬷的柴房里撒了层细灰,秋菊的鞋印清清楚楚——是二太太院里新做的缠枝莲绣鞋。
"姑娘,李姨娘来了。"小丫鬟碧桃掀开门帘,寒气卷着丝缕药香涌进来。
李姨娘穿着半旧的月白衫子,手里捧着个蓝布包,指尖泛着青——她素日在偏院当差,连炭盆都烧不暖。"这是...这是夫人当年的旧衣。"她声音发颤,布包在手里抖得像片叶子,"我收拾库房时翻出来的,想着...想着您该留个念想。"
苏挽晴接过布包,刚解开,一枚玉簪"当啷"掉在案上。
玉质温润,簪头雕着并蒂莲,内里刻着一行小字:"医者仁心,不可助纣为虐。"
"夫人当年总说,这是苏家祖训。"李姨娘突然跪下来,泪水砸在青砖上,"可她就是因为不肯帮老夫人做那伤天害理的药材生意,才被...才被灌了哑药,扔去了庄子。
后来庄子走水,连尸首都没留下..."
苏挽晴的指尖掐进玉簪,冰凉的玉刺得掌心生疼。
原主记忆里模糊的"生母"形象突然清晰——那个总在她病时摸着她额头掉眼泪的女人,那个被家族逼死的医者。
"李姨娘,起来。"她蹲下身,将李姨娘扶起来,"您告诉我这些,不怕吗?"
李姨娘抹了把泪:"我不怕。
当年夫人救过我儿子的命,我这条命早就是她的了。"她攥住苏挽晴的手,"姑娘,您要小心老夫人,她...她屋里供着北境藩王的牌位,每月十五都要烧香..."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窗纸哗哗响。
苏挽晴望着案上的玉簪,莲纹在烛火下明明灭灭,像生母在对她说话。
她将玉簪贴身收好,温度透过里衣渗进心口——这一次,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深夜,苏挽晴站在镜前卸簪。
镜中映出她微抿的唇,眼底的冷光却掩不住。
她想起今日苏老夫人院里的动静,想起二太太派去监视赵嬷嬷的人,嘴角慢慢弯起。
"姑娘,老夫人传话,说明日巳时去她屋里用茶。"碧桃捧着帕子进来,"绿梅姑姑说,老夫人夸您最近懂事了。"
苏挽晴接过帕子,擦去眼角的脂粉。
镜中映出她清淡的眉眼,像朵未开的莲。
她知道,该收收锋芒了。
"知道了。"她将帕子叠好,"明日起,把我那套旧的缠枝莲绣鞋找出来。"
碧桃眨了眨眼:"姑娘不是不爱穿那套?"
"不爱穿,才要穿。"苏挽晴望着窗外的月亮,月光在她眼底流转,"老夫人爱看什么,我便做什么。"
更深露重,她吹灭烛火,黑暗里,贴身的玉簪泛着幽光——有些戏,该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