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风雨欲来风满楼

第6章 风雨欲来风满楼

卯时三刻，晨雾未散，苏挽晴己站在小厨房门口。

竹帘被风掀起一角，赵嬷嬷正踮脚擦案几，听见脚步声猛一回头，手里的抹布"啪"地掉在地上。

她慌忙弯腰去捡，鬓角的银簪晃得人眼晕："姑娘怎的起这么早？

灶上煨着百合粥，老奴这就盛——"

"嬷嬷且慢。"苏挽晴伸手扶住她微颤的胳膊，指腹触到粗布围裙上洗得发白的褶皱，"昨日查粥的事，嬷嬷心里该明白。"

赵嬷嬷的手陡然一僵。

昨夜厅里那碗掺了紫藤粉的粥还在眼前晃，二太太撞翻花架时飞溅的瓷片，苏婉柔咬得泛白的唇，还有姑娘举着带粥瓷片时，眼里那簇冷得刺骨的火——她喉头动了动，突然"噗通"跪下，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惊飞了檐下麻雀："姑娘要打要罚，老奴都受着！

可老奴对苏府的心，日月可鉴啊！"

"嬷嬷起来。"苏挽晴弯腰将人扶坐回木凳，袖中银针碰着药囊发出细碎轻响，"我要的不是罚，是改。"她从怀里摸出张写满小字的纸，铺在案上时带起一阵药香，"往后厨房采买分两拨人：张叔管药材，王嫂管粮米，采买单要双人画押。

每味药材过秤时，嬷嬷拿这瓶显色剂滴三滴——"她晃了晃随身的青瓷瓶，"若颜色变紫，立刻扣下东西报我。"

赵嬷嬷眯眼凑近看那纸，见上面画着采买流程、核验步骤，连每日卯正到酉初的轮班表都标得清清楚楚。

她粗糙的手指抚过"双人核验"西个字，突然红了眼眶："当年老太爷管中馈时，也立过类似的规矩...后来家道中落，这些都散了。"她抬头时眼角细纹里浸着水光，"姑娘如今行事，倒比老太爷当年还周全。"

"周全才能保命。"苏挽晴将纸折好塞进赵嬷嬷掌心，指尖触到对方掌纹里的老茧，"昨日阿澈的粥，若不是嬷嬷悄悄把公汤里的药材换成了自己晒的，后果难料。"

赵嬷嬷猛地抬头，眼底闪过慌乱："姑娘怎的知道？

老奴...老奴就是看小少爷可怜——"

"嬷嬷煮的粥里有野菊香，公汤里的黄芪火候过了。"苏挽晴笑了笑，"您昨日提灯笼经过我窗下时，袖角沾着晒干的野菊花瓣。"她转身揭开灶上的砂锅盖，白雾裹着甜香涌出来，"今日起，厨房归我管。

嬷嬷若信我，便帮我守好这扇门。"

赵嬷嬷望着她映在蒸汽里的侧脸，突然重重点头，喉结动了动："老奴信。"

辰时二刻，东跨院的药香里混进了孩童的笑声。

苏明澈趴在矮几上，鼻尖几乎要碰到面前的药碟。

他肉乎乎的小手捏着片薄荷叶，对着阳光照了照，又凑到鼻前闻："姐姐，这是薄荷叶！

凉凉的，像井里的水！"

"阿澈真棒。"苏挽晴坐在他对面，用银镊子夹起片紫苏叶，"那这片呢？"

"紫苏！"小少年眼睛亮得像星子，"上次我咳嗽，你给我煮的糖梨水就放了这个！"他忽然放下叶子，小手覆上姐姐手背，"姐姐，我以后也要学医，保护你。"

苏挽晴的手微微一震。

记忆里闪过现代手术室的无影灯，闪过导师临终前塞给她的《针灸大成》，却在触及弟弟掌心的温度时，全数化作绕指柔。

她摸了摸他软乎乎的发顶，指腹碰到他耳后未消的淡青——那是前日中毒留下的痕迹。"好。"她声音轻得像落在药碟上的蝶，"阿澈先学认药，等认全了百种药材，姐姐教你扎针。"

"拉钩！"苏明澈小拇指，指甲盖还沾着药材的碎屑。

苏挽晴弯起手指勾住他，突然听见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李姨娘的身影闪过游廊，怀里紧揣着个蓝布包，见她望过来，慌忙低头加快了脚步。

"阿澈，把这些药材收进檀木匣。"苏挽晴揉了揉弟弟的脸，起身时顺手将银针藏进袖中。

西厢房的门刚掩上，李姨娘就扑过来，蓝布包"啪"地砸在案上："姑娘，老奴今日去城隍庙上香，在香灰缸底下摸到这个。"她颤抖着解开布包，露出封边角磨破的信，"是佛堂打扫的小丫头说的，昨日夜里有个穿灰衣的嬷嬷往香炉里塞东西，被她撞个正着..."

信笺展开的瞬间，苏挽晴的呼吸陡然一滞。

泛黄的纸页上，苏老夫人的笔迹力透纸背："崔大人那边己应下，待婉柔及笄，便送进掖庭。

若能得圣心...""后面的字被茶水洇开，却仍能看清关键："沈王虽掌军权，到底是外姓。

我苏氏要做的，是...""

"沈王？"苏挽晴指尖捏得发白，"崔大人是礼部左侍郎崔明远？"

李姨娘缩了缩脖子："老奴不认得官名，只知道那崔大人的夫人上月刚给老夫人送了对翡翠镯子。"她突然抓住苏挽晴的衣袖，"姑娘，老夫人从前只疼二房，如今要把婉柔送进宫...这哪里是家族事，分明是要搅朝堂的浑水啊！"

窗外掠过一阵风，吹得信笺哗啦作响。

苏挽晴望着信上"沈王"二字，耳边响起前日里管家说的话——沈王府的暗卫昨日进了城，说是替王爷采买药材。

她捏紧信笺，指节泛出青白："姨娘先回去，莫让人看出破绽。"

李姨娘走后，苏挽晴将信笺塞进暗格里，指尖触到最底层那封二太太的信，两张纸叠在一起，像两块烧红的炭。

她转身推开窗，正看见苏婉柔从垂花门走过，身边跟着两个丫鬟，裙角扫过满地落花，却连头都没抬。

是夜，雨丝细密。

苏婉柔跪在苏老夫人房里，绣鞋尖浸在水洼里也浑然不觉："祖母，那贱蹄子现在连厨房都管了！

昨日二婶去要燕窝，赵嬷嬷竟说'按新规矩，得姑娘点头'！"她攥着帕子的手青筋首跳，"再这样下去，咱们还怎么给阿澈下毒？"

"蠢货！"苏老夫人将茶盏重重一磕，茶沫溅在苏婉柔额角，"下毒这种笨法子，早该丢了。"她盯着窗外雨幕，眼底像淬了冰，"去寻个手脚干净的，今夜就去...断了她的根。"

子时，苏挽晴房里的烛火突然灭了。

黑影从后窗翻进来时，带起一阵湿冷的风。

他猫着腰摸向床头，却在碰到锦被的瞬间，腕间传来锐痛——三根银针破空而来，一根扎中曲池穴，一根刺进内关，最后一根擦着咽喉钉在墙上，震得铜烛台"当啷"作响。

"谁派你来的？"苏挽晴的声音从帐后传来，冷静得像腊月里的雪。

她握着最后一根银针，指尖还留着方才弹针的震颤。

黑影闷哼一声，反手拔出腕间银针，血珠顺着指尖滴在青砖上，晕开暗红的花。

他不敢多留，撞开窗户就往外跑，却在跳上屋檐时，腰间玉佩"啪"地掉在地上。

雨越下越大。

苏挽晴捡起玉佩，擦净上面的泥，见背面刻着"沈王府"三个小字。

她瞳孔微缩，耳边响起李姨娘信里的"沈王"二字，心跳突然快得离谱——那位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战神王爷，怎会和苏府的阴谋扯上关系？

窗外惊雷炸响，雨水顺着窗棂淌成线。

苏挽晴望着玉佩上的云纹，袖中银针硌得手腕生疼。

她突然想起今日傍晚，赵嬷嬷端来的养神汤里，阿澈喝得格外香。

小少年捧着空碗仰起脸："姐姐，这汤比往日甜，我还能再喝一碗么？"

"傻阿澈，喝多了夜里要起夜的。"她当时笑着摸他的头，没注意到赵嬷嬷添汤时，勺柄在碗沿碰出的轻响。

雨幕里，更漏敲过三更。

苏挽晴将玉佩收进妆匣，转身时瞥见案上未收的药谱——阿澈用铅笔在"百合"旁边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备注写着"姐姐喜欢"。

她指尖抚过那只兔子，窗外风雨声突然变得很远。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