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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梦中的舒雅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摸出手机一看，六点还不到，她蒙上头不打算搭理，翻了个身继续睡觉，但敲门声没完，反倒更加急促。
“谁啊？”她在门后压低声音问。
门外传来一个女声：“是我，我没带钥匙。”
舒雅从猫眼看去，是隔壁房间的露露。空气中浮着一点潮湿的凉意，天花板的感应灯亮着，把她照得像舞台上的一小束光。
舒雅开了门。
露露挤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眉眼之间全是懊恼：“不好意思啊，一早把你吵醒了。我迷迷糊糊下车的时候，把包落在出租车上，手机、钥匙全在包里，等我回神，车早没影子了，真是倒霉。”
她说话带点南方口音，软软的，像喝醉了的小猫。她的手臂上有几粒鸡皮疙瘩，肩膀微微发抖。
“对了，把手机借我用一下，我得赶紧挂失银行卡，真是扑街，衰到家了。”
露露低头打着电话，手指修长，指甲涂成了粉红色。她眉头轻蹙，语速很快，一口气打了五六通。
挂断电话后，她揉了揉脸，把手机还给舒雅，叹了一口气，“今天这开头，怕是个‘黑情人节’。”
舒雅笑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露露很瘦，精致的五官，一双丹凤眼顾盼生姿，己经有些脱妆的脸上，透着因为长期熬夜的苍白，长长的脖子在吊带裙的衬托下显得尤其单薄，她的美丽是一种带着攻击性的精致，美得危险。大概是因为凉，她打了个寒颤，舒雅冲了两杯速溶咖啡，递了一杯过去。
“我来自贵州，你呢？”她喝了一口咖啡，两个人在小餐桌上面对面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开了。
“我从小跳舞，后来考上广州的舞蹈学院。毕业后去了一个艺术团，工资低得可怜，一个月到手三千多，在广州连租房都不够。”
她笑了笑，却不带一丝愉快，“团里其他女孩子，背的全是el，用的全是YSL，谁知道背后啥关系。反正我是不服气。为什么她们可以，我就不行？”
舒雅默默听着，不插话，只有指尖轻轻着咖啡杯沿，杯底的温度正慢慢退去。
露露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我本来有个不赖的男朋友，比我大三岁，来自苏北农村，是个985院校的，除了没钱其他都挺好，他是个普通内科医生，踏实本分，一心一意想攒钱买房和我结婚。我却不甘心一辈子过普通人的日子。”
“前年，艺术团接了澳门的一个商业演出，在这里呆了有一个月，有个林老板经常请我和几个小姐妹喝酒唱K，林老板出手很大方，又是买包，又是买衣服，夸我是自己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要是我能做他女朋友，他会让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我还真信了。”露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拿着LV的包，穿上Dior的衣服，我终于过上了梦想中的生活，光速抛弃了男朋友，辞了工作，打算一心一意地跟着林老板。”
“你说我是不是很傻很天真？”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
“林老板长期包着澳门豪华酒店的大套房，他带我出入高档场所，进出保姆车接送，我觉得自己幸运极了。然而一个月之后，林老板对我说，亲爱的，到了我们该说再见的时候了，我女朋友马上就要来了，这一个月谢谢你的陪伴。”然后拿出十万港币放在我面前。
“林老板没等到我开口，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拍拍我的脸说：’快点把你的东西收拾好哦，在中午之前搬走，你的房卡丢了就好，我会让酒店重做房卡，宝贝儿，再见了’，说完，居然还和我握了个手，随后潇洒地走了。”
如此俗套的故事，露露讲得也很云淡风轻。
拎着自己的行李和十万块钱，她另外找了一家酒店住了下来，感觉自己就像一张被别人擦过嘴的餐巾纸，再不甘心也没用。
“我在酒店睡了个够，醒过来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告诉自己说没啥大不了的，自己依然年轻美丽，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决定靠自己闯出一番天地。
认真梳妆打扮一番，我穿上漂亮的裙子，去美美地吃了一顿，然后来到了威尼斯人。
这段时间，林老板下场的时候我都陪在旁边，帮他顶顶顶，吹吹吹，对于百家乐的规则她己经烂熟于心，早就想自己上场试一试了。”
说到这里，露露忽然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舒雅说：“我知道你跟我不一样，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千万别碰赌”，她又指着墙边放着的一叠画稿说：“虽然我不懂，但是我觉得你画得真好。”
她叹息了一声说道：“你知道吗？我用身体一个月换来的钱，只用了几个小时就输光了，”她继续说：“钱，虽然输光了，但是赌却停不下来了。”
“于是我开始不停地网贷，信用贷，欠下的钱到现在还没还完。”
“只要口袋里有钱了，就会控制不住地往赌场去。”她自嘲地笑笑。
赌徒也知道赌博不好，却总是欲罢不能。每一个赌徒都想着在下一把牌中将失去的一切捞回来。百家乐仿佛是一台轮回的机器，让人在生死成败中来回穿梭，刺激自己不断地分泌着多巴胺，那种刺激是如此刺激和让人着迷。但它更像一个神奇的魔镜，幻化出千万个面孔来，展示着这个世界的疯狂和人性的丑恶！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呢？”舒雅忍不住问。
“回去？回哪儿去？你不懂，有些东西一旦碰了，就再也回不去了。”露露语气迷茫，低着头叹气。
“别说我了，也说说你吧，你到澳门来干嘛的？”露露换了个轻松的口气。
舒雅沉思了会儿，她出神地盯着墙边的那叠画稿，说：“找人。”
“找人？找谁啊？男人？”露露好奇地问。
舒雅于是简单地讲了老舒的事，露露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问：“这种事在澳门一点儿不稀奇，哪天都有跳楼的人，你没发现这里的酒店高层都没有窗户吗？你，你去警局问了吗？”
舒雅点点头：“去过好几趟了，反正现在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露露同情地说：“你这样大海捞针地找也不是个办法啊，再说，要是，要是你爸还活着，等他自己想通了，总会跟你联系的。”
露露的话启发了她，对啊，他如果还活着的话，总会跟她联系的，她只要不换号码就行了。父亲那么好强的一个人，要是不想被找到，就一定会躲着不让人找到的。
两人聊得投机，不知不觉间己经中午，都有点饿了，露露爽快地说：“走，今天可是情人节，没人请你的话，我请你吃饭去。”
舒雅没有推辞，换了睡衣，两人一起出门。露露边走边说，我知道附近刚开了一家贵州菜，我们去试试吧。
到了饭店，可能是刚刚开始营业，只有她们这一桌客人，露露点了几个店里的特色菜。
菜很快上来了，露露指着一盘看起来怪怪的凉拌蔬菜，略带神秘地说：“你尝尝这个鱼腥草，我们那儿人都超爱的，但是也有很多人吃不惯。”
舒雅握着筷子，夹起一根放进嘴里，嚼了一口，感觉一股奇怪的味道首冲天灵盖，差点当场呕出来，露露关切地问：“吃不惯吗？那赶紧吐了吧。”
舒雅拿起几张餐巾纸吐了出来，又端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喝水，等她终于缓下来了，露露夹起几根放进嘴里，边嚼边说：“为什么我觉得很好吃？看来还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她看着还苦着脸的舒雅问：“你吃进去是什么味道啊？”
舒雅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就像用生了锈的菜刀杀鱼，剖过了鱼肚子，然后再去舔一下那个菜刀，就是那种味道。”
这番话说完，两人不禁相视一笑，忧愁仿佛也消失了一大半。
露露让老板拿来两瓶啤酒，两人各倒了一杯，说：“情人节快乐，快乐万岁。”
舒雅笑着跟她碰杯：“情人节快乐，快乐万岁。”
两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女孩，笑容如花般绽放，却各有各的困苦，这就是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