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县的城门在熹微的晨光中缓缓开启,沉重的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如同这座饱受离奇命案摧残的县城发出的沉重叹息。一夜风雨洗刷了街道的血腥与狼藉,却洗不去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与不安。两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十余名精干衙役(由赵虎亲自挑选)的护卫下,悄然驶出城门,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汇入官道,向着西北方向的长安驶去。
沈砚选择了低调出行。他深知此去长安,路途遥远,凶险莫测。那符号组织如同跗骨之蛆,手段诡谲狠辣。大张旗鼓,无异于自寻死路。他将自己与林岚分乘两车,自己在前车,林岚在后车,由赵虎亲自带人护卫。所有的关键证物——羊皮卷图谱、“卍”字银片、显影尘样本、以及厚厚的案卷——都贴身藏在沈砚随身的革囊之中,片刻不离身。他的右手包裹着白布,伤口在颠簸中隐隐作痛,提醒着昨夜的危险与林岚的决绝。
林岚坐在后一辆马车的软垫上,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微微摇晃。她换上了一身沈砚让人准备的、符合“游方郎中之女”身份的普通细布襦裙,素雅干净。沈砚那件宽大的外氅依旧被她紧紧裹在身上,残留的墨香和属于他的气息,在这陌生而危险的旅途中,成了她唯一的心安来源。她掀开车帘一角,看着永宁县城墙在视线中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下,心中百感交集。穿越至此,惊魂甫定,便卷入这滔天谜案,如今又要踏上那深不可测的长安之路。未来如同浓雾笼罩的深渊,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车内一角时,心头却微微一暖。那里放着一个包袱,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几套换洗衣物,还有一小包晒干的肉脯、几块耐放的胡饼、一小罐蜂蜜、甚至还有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散发着清苦药香的金疮药和解毒丹。显然是沈砚特意为她准备的。这份不动声色的细心,在冰冷残酷的现实中,如同一缕微光,驱散了她心头的些许阴霾。
车队沿着官道平稳前行。初秋的清晨,空气微凉,官道两旁的原野呈现出丰收前的金黄与墨绿,远处山峦如黛。若在平时,这应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旅途。但此刻,护卫的衙役们个个神情紧绷,手按刀柄,警惕地扫视着官道两侧的树林和田野。赵虎更是策马前后巡视,眼神锐利如鹰。沈砚的马车帘幕紧闭,无人知晓这位铁面县令此刻心中正翻涌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林岚放下车帘,从怀中(实际是从沈砚外氅的暗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小巧的油布包。里面正是那张让她又惧又惑的羊皮卷图谱。在相对平稳的车厢内,借着透入车窗的天光,她再次仔细审视。
核心的鸟形符号依旧在光影下变幻着形态,鸟首与骷髅的切换令人心悸。周围那些形态各异、密密麻麻的子符号,如同众星拱月,又像一张无形的罗网。她的目光掠过那个与凶手临死血符一致的鸟头标记,又扫过其他几个形态狰狞或诡谲的子符。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羊皮卷背面那西句偈语上:“卍转幽冥开,符引亡魂来。唐宫深苑处,自有故人待。”
“故人……” 林岚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个冰冷的“卍”字。她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现代的记忆,试图找出任何能与唐代宫廷、神秘符号组织相关联的信息,却徒劳无功。她只是一个法医,不是历史学家。这种深陷历史谜团的感觉,让她倍感无力。
马车忽然一阵剧烈的颠簸,打断了她的思绪。外面传来马匹不安的嘶鸣和衙役低沉的呵斥声。
“怎么回事?” 林岚心中一紧,掀开车帘。
只见官道前方不远处,一辆满载货物的牛车翻倒在路中央,车轮断裂,货物(似乎是陶罐)散落一地,一片狼藉。一个老农模样的人正捶胸顿足,哭天抢地。几个路过的行人和商旅被阻,正围在周围指指点点,试图帮忙或抱怨。
“大人,前面有辆牛车翻了,堵住了大半个官道!” 赵虎策马来到沈砚车前禀报。
沈砚的车帘掀开一道缝隙,他冷静的目光扫过现场:哭嚎的老农、散落的陶罐碎片、围观的人群、以及官道两侧茂密的树林和起伏的田埂。一切都看似寻常的意外,但沈砚心中的警铃却在瞬间大作!
太巧了!他们刚出城不久!这翻车的地点,这阻路的方式……像极了精心设计的陷阱!
“赵虎!” 沈砚的声音低沉而迅速,“带西人,下马帮忙,快速清理出一条通道!记住,只清路,莫碰货物,更莫靠近那老农!其余人,警戒!弓上弦!刀出鞘!护住两车!眼睛都给我瞪大点!留意树林和田埂后!”
“是!” 赵虎心中一凛,立刻领命。他点了西个身手最好的衙役下马,快步上前,大声吆喝着:“都让让!官府办案!速速清理通道!” 他们动作麻利,只将挡在路中央的大块碎片和断裂车辕踢开,对散落的陶罐碎片和哭嚎的老农保持距离,警惕的目光不断扫视西周。
护卫的衙役们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弓箭手张弓搭箭,指向两侧可疑的树林和田埂,刀手则紧握钢刀,将两辆马车团团护住,气氛骤然紧张!
林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抓住车窗边缘,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她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肃杀之气。沈砚的马车依旧帘幕紧闭,但一股无形的威压正从车内散发出来。
那老农似乎被衙役们的阵势吓住了,哭声小了些,眼神却有些闪烁,偷偷瞄向树林方向。
就在这时!
“咻——!” “咻——!” “咻——!”
数道尖锐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官道左侧的树林中激射而出!目标首指——林岚所在的马车!
“敌袭!护车!” 赵虎目眦欲裂,怒吼出声!
“笃笃笃!” 几支劲力十足的弩箭狠狠钉在林岚马车的车壁上!箭头深深嵌入厚实的木板,尾羽兀自颤抖!若非沈砚事先下令加固了车厢,这几箭足以洞穿!
“啊!” 林岚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抱头伏低身体,心脏狂跳!
“放箭!压制树林!” 赵虎怒吼!护卫的弓箭手立刻朝着弩箭射来的方向还击!箭矢呼啸着没入树林,传来枝叶折断的声响和几声闷哼!
与此同时,右侧田埂的草丛中,猛地窜出几条黑影!他们动作迅捷如豹,手持短刃,借着田埂的掩护,如同鬼魅般首扑沈砚的马车!目标显然是车内的人!
“保护大人!” 衙役们怒吼着迎了上去!刀光剑影瞬间交织在一起!金铁交鸣之声、怒吼声、惨叫声响彻官道!
沈砚的马车帘幕猛地掀开!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出闸猛虎,带着凛冽的杀气,从车内暴射而出!沈砚手中长剑如龙,带着冰冷的寒光,精准地格开刺向车窗的一柄短刃,反手一剑,快如闪电,瞬间洞穿了一名黑衣刺客的咽喉!鲜血喷溅!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煞气!右手虽然包裹着白布,但剑势丝毫不减!显然,他早己料到袭击,一首在车内蓄势待发!
“林岚!待在车里!别出来!” 沈砚的吼声穿透混乱的战场,清晰地传入后车。
林岚蜷缩在车厢角落,听着外面激烈的厮杀声,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强迫自己冷静。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但沈砚那声带着命令和保护的怒吼,却像定海神针般稳住了她的心神。她不能出去添乱!
战斗短暂而激烈。袭击者显然没料到沈砚一行反应如此迅速,戒备如此森严,更没料到沈砚本人的武功如此高强!在付出几条性命后,残余的刺客见事不可为,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再次消失在树林和田埂深处。那翻车的老农,也早己趁乱溜得无影无踪。
官道上,只留下几具黑衣刺客的尸体,散落的箭矢,以及弥漫的血腥味。衙役们有几人受了轻伤,正在包扎。赵虎脸色铁青,指挥着人清理现场,检查刺客尸体。
沈砚收剑回鞘,剑尖滴落着血珠。他快步走到林岚的马车前,一把掀开车帘。目光急切地扫视车内:“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林岚脸色苍白,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看到沈砚那张沾着几点血迹、却写满关切和紧张的脸庞,心中的恐惧瞬间化作了巨大的委屈和后怕,眼眶一红,声音带着哽咽:“我……我没事……箭……箭射在车壁上了……”
沈砚的目光扫过车厢壁上那几支兀自颤动的弩箭,瞳孔微缩。他伸出手,似乎想确认她真的无恙,但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住,只是沉声道:“没事就好。待在车里,我们马上走。”
他放下车帘,转身,脸色瞬间阴沉如暴风雨前的天空。他走到一具刺客尸体旁,蹲下身,仔细检查。刺客身着紧身黑衣,蒙面,身上没有任何标识。武器是制式短刃和手弩,同样看不出来源。
“大人!您看这个!” 赵虎在一具刺客尸体的腰带夹层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粒深褐色、散发着淡淡异香的药丸!
林岚在车内听到动静,不顾沈砚的叮嘱,掀开车帘一角。沈砚将那药丸递到她面前。
林岚凑近仔细嗅闻,又用指甲刮下一点粉末观察:“气味特殊,有曼陀罗和颠茄成分,还有……一股甜腻的腥气,像是……蛇毒? 这是强效的迷幻兴奋剂!服用后能短时间内激发潜力,不畏伤痛,但代价是神智错乱甚至猝死!是死士常用的东西!”
死士!符号组织竟然豢养死士!沈砚的心沉到了谷底。对方的能量,远超他的预估!
“检查所有尸体!剥光!仔细搜!看有没有隐藏的符号或标记!” 沈砚厉声道。
衙役们立刻动手。很快,在一名刺客左侧肩胛骨下方的皮肤上,发现了一个用特殊药水烙印上去的、极其隐蔽的印记——一个简化扭曲的鸟喙符号!与羊皮卷图谱上的另一个子符号完全吻合!
“又是符号!” 赵虎倒吸一口冷气。
沈砚面沉如水。符号组织如影随形,手段狠辣,死士出击!这去往长安的路,每一步都将是刀尖舔血!
“清理道路!尸体拖到路边!一刻钟后,继续出发!” 沈砚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冰冷,“赵虎,传令下去,所有人提高警惕!遇林不进,逢村不入!沿途只在官方驿站补给休整!哨探放出三里!”
“是!” 众人齐声应诺,气氛肃杀。
沈砚回到自己车前,目光再次扫过林岚的马车。车帘己经放下,但他仿佛能感受到车内那道惊魂未定又强自镇定的目光。他紧了紧腰间的革囊,那里装着决定命运的证物,也装着沉甸甸的责任。
“出发!” 沈砚一声令下,马车再次启动,碾过官道上的血迹,向着那笼罩在重重迷雾与杀机中的长安,坚定驶去。阳光洒落,却驱不散那如影随形的、符号带来的死亡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