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灯火通明一整晚,除了重伤趴在祠堂里的凌木南呼呼大睡,一家人全都彻夜未眠。
尤其冯氏,她甚至已经琢磨出神不知鬼不觉叫庶子消失的好几套方案了……
好在,她忧心之事并未发生。
次日凌致远出门带回一封从军的引荐信,并且直接来了主院。
冯氏一夜没睡,正在头疼,香茗跪坐在旁给她按摩纾解。
暖阁里静悄悄的,院中丫鬟也都打发了,省得吵闹。
“侯爷!”凌致远自己打开帘子进来,香茗连忙行礼。
冯氏并未掩饰自己的疲态,缓慢坐直了身子。
见着凌致远是独自前来,她摆摆手:“你下去吧。”
“是!”香茗应声退下。
凌致远坐在炕桌另一边,关心询问:“身子不爽利?可要找个大夫过来瞧瞧?”
王府和公主府都有自己的医官,有些勋贵人家也有专门养着府医的,不过凌、虞两家都没有这么高调,且家中人口不多,也犯不着专门养个大夫。
冯氏摇头,看了眼窗外天色:“这都还没过午呢,侯爷怎的这时候回来?”
凌致远自袖中掏出一纸书信,自桌上推给她。
冯氏伸手去拿。
凌致远道:“是从军的引荐信。”
冯氏拆开信封,里面信函是给凌木东准备的,加盖的是兵部印章。
这是培养?还是放逐?
冯氏心头一紧,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只面露不解:“侯爷您这是……”
“东哥儿参加科举,屡试不第,颇有些心灰意冷了,与其叫他灰心丧气,蹉跎日子,不如遂了他的意,让他出去试试给自己博个前程。”凌致远实话实说,看着冯氏的眼睛,“昨日他去寻我,想必夫人也觉反常吧?”
冯氏表情微微僵硬。
夫妻二十几年,果然,有些心思藏也是藏不住的。
她没做声,算作默认。
凌致远目光转冷:“说是前两天你那外甥女去寻了他,教唆他设局玷污瑾儿清白,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借妻族上位,谋夺家中爵位。”
“什么?”冯氏一惊,猛地拍案。
凌致远叹气:“编排出的借口,自然就是你将她赶出去,南哥儿也没保她,她因爱生恨,这才要教唆东哥儿,报复你们,但实际上冲着什么……不用我说。”
就冲苏葭然大着肚子被赶出去,还隐忍着,就能看出她要求的还是富贵和永平侯府的世子夫人之位,怎么可能帮着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凌木东谋爵位?
冯氏手指抓着桌角,胸口剧烈起伏。
凌致远道:“好在东哥儿还有几分机灵劲儿,没受她蛊惑,不过南哥儿如今还听不进劝,索性就如了东哥儿心愿,叫他出去闯一闯,咱们这样的人家,万不能闹出兄弟阋墙,为争家产而自相残杀的丑事来。”
冯氏咬着嘴唇,许久,她才脱力一般,坍塌了脊背。
“这笔烂账,我会处理。”她说。
她听懂了凌致远的言外之意,就是不会改立世子,这侯府将来还是她和她儿子的。
可别人的孩子越是清醒懂事,她对自己那个糊涂儿子就越失望。
冯氏又忍不住摸了摸肚子,心中盘亘数日的那个念头又一次冒出来。
她看着凌致远:“最近我想找个大夫调理一下,如果可以,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男孩女孩都好,不是为了培养新的继承人,而是庭院深深,人生寂寥,她得自己给自己寻找新的希望。
新的生命,就是新的希望!
“咳咳……”凌致远虽然没喝茶,还是险些被口水呛到,一张老脸都难得憋红了。
凌致远衙门还有事情处理,没在冯氏这久留,匆匆用了几口午饭就又走了。
冯氏叫来盛妈妈:“去账房支两百两银,并这封引荐信一起送给东哥儿,你再去我的私库里寻些耐用耐寒的布料和皮草,交予顾氏,让她抓紧给东哥儿备上一些御寒的衣物,需要银子和其他东西,尽管去公账上支。”
“是!”盛妈妈没多问,捏着信封赶紧办事。
待她回来,冯氏还坐在暖阁的炕上,有些走神。
“夫人?”盛妈妈叫了一声。
冯氏抬眸,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有疲惫:“被带去青衣巷的那几个丫头……去看看有谁得用,先安排好。”
盛妈妈有些意外:“夫人您不是说以待来日?她不是个安分的,迟早自寻死路,您何必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脏了手?”
“就是因为她太不安分,我便容不得她了。怀着身子还上蹿下跳,到底还是年轻,她不知道女子自怀孕到生产的这十个月,时时处处都可能是鬼门关!”冯氏冷笑:“你也不用往我脸上贴金,我本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她眸光微沉,又嘱咐:“不必着急,等个好时机……世子那里,去寻些好的外伤药给他,好叫他早些伤愈。”
“夫人,您……”盛妈妈一惊,意识到冯氏所谓的时机,竟然莫名有几分胆寒。
冯氏冷冷横过去一眼,她便不再踟蹰:“是!”
是了!夫人和她,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是安逸日子过得久了,才叫她忘了这是女子的战场,吃人的后宅。
早在二十多年前,夫人有孕,便安排了早就准备好的两个通房丫鬟去服侍侯爷,为了地位稳固,在她生下嫡长子、并确认嫡子健康且能好好养活之前,是不会允许妾室有孕的。当时,顾氏就很是顺从本分,而另一个通房乔氏生出了野心,偷偷倒掉避子汤,并且在夫人肚子五个月大时顺利怀上了。
结果么……
自然就是借孕邀宠,意外小产,一尸两命!
三日后,凌木东就带着顾姨娘匆忙准备的行李低调投军去了。
而自虞常河大闹永平侯府之后,凌、虞两家退亲的消息也完全散开,传遍街头巷尾。
两家府邸齐齐闭门谢客。
永平侯府是嫌丢人,要避风头,宣宁侯府则是为了合理推拒那些雪花一般送上门的帖子。
虞瑾退过亲,名声不好听,可她家世好,容貌也不差,在世家贵女圈子里的口碑也一向不错,就哪怕她年岁上略长了些,似乎都也不算缺点了。
总之过来下帖邀约,试探口风的人家,比比皆是。
只是——
不包括皇族!
帝王迟暮,在这关键时期,手掌兵权的武将身份太敏感了,至少没有哪家王府敢明面上拉拢。
虞瑾暂时闭门不出,送上门的帖子一律堆在一边,若有实在推不掉的应酬,就叫二婶华氏过去露露脸,代表一下。
三个妹妹也被她圈在家里避风头,整一个月,把阖府所有产业账目都梳理了一遍,处置了一批阳奉阴违的刁奴,愣是把三个小姑娘熬得双目无神,看见账本就垮脸。
直到时间转入四月下旬,天气和暖,正逢皇帝唯一的亲妹妹,宁国大长公主喜得曾孙,要大办满月酒,帖子送到府上。
宁国大长公主身份地位尊崇,可她为人却十分低调,平素里吃斋礼佛,很少设宴,这回可见是真高兴。
“这个帖子不能推,去跟二婶那边也说一声,我们得全家一起去。”
单纯跑腿的活儿,通常是叫石竹去的,虞瑾看过,要将帖子递出,却发现石竹不在,她便顺手给了白苏。
横竖那小丫头贪玩贪吃又不着调,虞瑾也不甚在意她乱跑。
而事实上,石竹这会儿压根不在府里。
她和虞珂院里同样会些拳脚功夫的露陌一起,带着乔装的虞璎和几个好身手的护卫,正蹲在永平侯府后门附近的一条暗巷里,准备给今天解禁的凌木南套麻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