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沃茨特快列车喷吐着白色的蒸汽,像一头疲惫的银色巨兽,缓缓滑入伦敦国王十字车站第九又西分之三站台的迷雾之中。冬季清晨的寒意仿佛凝滞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归家的旅人身上。车窗玻璃上凝结着厚厚的霜花,模糊了外面站台上攒动的人影,但赫敏·格兰杰那双敏锐的褐色眼睛,早己穿透了那片朦胧。
“他们在那儿!”她几乎是贴在冰冷的车窗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清晰的圆。
金斯维拉斯·克莱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在晨光熹微的车厢里显得有些迷蒙。他顺着赫敏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格兰杰夫妇正裹在厚实的羊毛大衣里,在站台略显昏暗的灯光下焦急地张望。格兰杰夫人踮着脚尖,每一次列车吐出的白烟掠过,她都紧张地探头寻找,而格兰杰先生则显得沉稳些,但紧抿的嘴角和不断扫视车窗的目光,同样泄露了他的期待。
火车发出最后一声悠长的汽笛,彻底停稳。车厢门哐当一声打开,混杂着寒意的喧嚣瞬间涌入。赫敏几乎是第一个冲下去的,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带着积蓄了整个学期的思念,一头撞进了母亲张开的、温暖的怀抱。
“哦,我的赫敏!”格兰杰夫人的声音带着哽咽,双臂紧紧箍住女儿,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梅林在上,你长高了!可想死我了,亲爱的!”她一遍遍地抚摸着赫敏浓密的褐色卷发,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度。
金斯维拉斯跟在后面,动作慢了几拍。他背着简单的行囊,金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搭在肩头,深色的霍格沃茨校袍外随意地裹着一条旧围巾,抵御着伦敦特有的湿冷。他走到格兰杰先生面前,微微颔首,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早上好,格兰杰先生。”
“早上好,金斯维拉斯。”格兰杰先生温和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他略显疲惫但精神尚可的脸庞,“旅途顺利吗?赫敏没在火车上给你添太多麻烦吧?”他开了个轻松的玩笑,试图缓解男孩的局促。
“爸爸!”赫敏从母亲怀里抬起头,脸颊微红地抗议,但眼中满是重逢的喜悦。她转向金斯维拉斯,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金斯维拉斯,快过来!”
金斯维拉斯扯出一个浅笑,走到格兰杰夫人身边。格兰杰夫人立刻腾出一只手,也给了他一个充满慈爱的拥抱:“欢迎回来,孩子。你看上去……嗯,霍格沃茨的伙食不错?”她打趣道,试图让气氛更轻松些。金斯维拉斯能感受到她怀抱的温暖和真诚,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格兰杰先生的目光在金斯维拉斯脸上停留片刻,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和茫然。他清了清嗓子,温和地开口:“金斯维拉斯,行李我们先帮你拿着。或许……你先回家安顿一下?好好休息。明天是平安夜,晚上一定来家里吃晚餐,我们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邀请,又巧妙地给了金斯维拉斯一个缓冲的空间。
金斯维拉斯抬头,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感激。他点点头:“好的,格兰杰先生。谢谢您。”
于是,在车站道别后,格兰杰一家驱车先将金斯维拉斯送到了他位于伦敦东区一条陈旧街道的公寓楼下。那栋红砖砌成的老楼在灰蒙蒙的冬日天空下显得格外压抑,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沉的砖色。赫敏摇下车窗,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她看着金斯维拉斯拎起行李,站在那栋仿佛被时光遗忘的建筑前,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憋出一句,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轻:“晚上……记得来。”她的目光里带着担忧和鼓励。
金斯维拉斯对她用力点了点头,嘴角努力向上牵了牵,试图给她一个放心的笑容。
汽车尾灯消失在街角,留下金斯维拉斯独自面对那扇熟悉的、油漆剥落的公寓大门。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灰尘、潮湿霉味和廉价烟草的、近乎腐朽的气息,这味道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将他拉回现实,与霍格沃茨城堡的古老石壁、温暖壁炉和充满魔力的空气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异味的空气刺痛了肺腑。他踏上狭窄、陡峭且光线昏暗的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回忆的边缘,带着沉重。
终于站在五楼那扇熟悉的、带着划痕的木门前。钥匙在手中握了许久,冰冷的金属几乎嵌进掌心。他犹豫着,彷徨着,似乎在积蓄某种勇气。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锁孔时,门却“吱呀”一声,毫无征兆地从里面被拉开了。
一个高大却显得异常疲惫的男人差点与他撞个满怀。金斯维拉斯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一股浓烈的、混合了隔夜酒精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男人——安尼·克莱恩,金斯维拉斯的父亲——用力揉了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人。他身上的旧毛衣皱巴巴的,胡子拉碴,头发像一团乱草。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半天没能吐出一个清晰的音节。那双曾经可能也很明亮的蓝色眼睛此刻浑浊而茫然,带着宿醉的痕迹。他布满老茧和细小伤口的手显得无处安放,一会儿局促地挠着后背,一会儿又胡乱抓着自己油腻的头发,最终只是侧过身,声音沙哑地说:“……进来吧。”语气里听不出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
金斯维拉斯沉默地走进门。屋内的景象比他记忆中的更加凌乱。一张破旧的沙发占据了客厅大部分空间,上面堆满了揉成一团的衣服和几张旧报纸。一张油腻的小方桌歪在墙角,旁边散落着几个空啤酒瓶和伏特加瓶子。唯一的窗户紧闭着,玻璃上蒙着厚厚的污垢,只透进一点惨淡的光。空气滞闷,混合着烟酒味、食物残渣的酸腐味和一种……长久独居的孤寂气息。
安尼·克莱恩踉跄地坐回桌边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椅子上,身体沉重地陷进去。他几乎是习惯性地从裤兜里摸索出一包压扁的万宝路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但下一秒,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把它拿了下来,捏在指间,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父子俩在沉默中对峙着。这沉默像一块沉重的铅,压在两人心头,又厚又冷。壁炉是冷的,屋内唯一的暖源似乎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
“你……”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撞在一起。
“你先说。”又是异口同声。
更深的沉默蔓延开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湿漉漉路面的声音,以及远处模糊的警笛声。安尼·克莱恩的目光在儿子身上逡巡,从他那头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显眼的金色长发,到他身上那件明显不属于这个环境的、剪裁得体的深色风衣(校袍己经脱下收好),再到他那张褪去了几分稚气、轮廓渐渐分明的脸。最终,他的目光落回自己粗糙的手上,盯着指间那根没有点燃的香烟,仿佛那里藏着答案。过了许久,他才用一种带着浓重鼻音、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声音说: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他的语气很奇怪,混杂着释然、难以置信,还有一种深藏的、被岁月磨钝了的钝痛。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扫过冰冷的地板,扫过那些空酒瓶,最后停留在角落一台蒙尘的旧电视上,仿佛那里正上演着什么吸引人的剧目。“我以为自己……又要忘记你了。”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像一声叹息,更像一句无力的忏悔。
金斯维拉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看着父亲佝偻的背脊,看着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旧毛衣,看着他眼中那片挥之不去的迷茫和疲惫。霍格沃茨的一切——明亮的礼堂、翱翔的飞天扫帚、魔咒的光芒、朋友的笑声——在这一刻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只有眼前这个被生活压垮的男人,和他身处的这片狼藉,才是此刻最沉重的现实。
“你是我父亲。”金斯维拉斯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干涩,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辩驳、也无需过多解释的事实。
安尼·克莱恩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他慢慢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蓝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最终化为一层薄薄的水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滚动了一下:“嗯……我以为……对方是骗子。”他指的是霍格沃茨的录取通知书,以及后来邓布利多派来解释情况的巫师。一个宣称儿子要去魔法学校上学的陌生人?这对一个生活在伦敦底层、每日为生计挣扎、早己被现实磨平了棱角的普通工人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我知道。”金斯维拉斯的回答简洁而带着理解。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他甚至想起格兰杰先生当初收到赫敏的信件时,也整整沉默思考了一个星期才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魔法世界对麻瓜而言,冲击力不亚于一场地震。
这就是他的父亲。安尼·克莱恩。此刻的他,像个做错了事却不知如何弥补的孩子,开始无意识地用力搓着自己那条起了毛球的法兰绒睡裤,身体随着搓揉的动作轻微地前后摇晃,透露出内心的极度不安。然后,他猛地站起来,动作有些僵硬,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自己的卧室。一阵翻箱倒柜的“哐啷”声传来,夹杂着几声低低的、含混的咒骂。几分钟后,他又空着手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窘迫的尴尬,站在门口,目光躲闪着,不敢首视儿子那双与自己相似却清澈得多的冰蓝色眼睛。
“哈,”他干笑一声,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却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家里……好像没什么吃的。”他局促地在原地挪了挪脚,然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从裤兜里掏出那个同样破旧不堪的棕色皮夹。皮夹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了里面的硬纸板。他打开皮夹,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和一些零散的硬币。他小心地抽出几张面额最大的英镑纸币——其实加起来也没多少——手指有些颤抖地递向金斯维拉斯。
“我赚了钱,在学校里面。”金斯维拉斯没有伸手去接。他看着父亲递钱的手,那手粗糙,指甲缝里带着洗不掉的污渍,指关节粗大变形。眼前的男人比他记忆中更加颓废和苍老了,岁月和生活在他脸上刻下了深刻的沟壑,随意打理的胡子更添了几分落魄。他知道这些钱意味着什么——可能是父亲省下的一顿午餐,或者几瓶廉价的啤酒。
安尼·克莱恩的手在空中僵持了几秒,他能清晰地看到儿子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平静和理解。这理解非但没有让他轻松,反而像针一样刺痛了他。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是有些强硬地将那几张带着他体温和烟草味的纸币塞进了金斯维拉斯风衣的口袋里,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固执。
“拿着。”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也许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表达关心和弥补的方式——用他仅有的、微薄的东西。
他重新打量着金斯维拉斯,目光复杂。这个男孩,在他疏于照料、甚至可以说是近乎遗忘的岁月里,竟然自己顽强地长大了。长得挺拔,眼神里有着他从未拥有过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沉静光芒。这光芒让他感到陌生,也让他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愧疚感愈发浓烈。他微微地点了点头,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过得怎么样?”
“很好,过得很好。”金斯维拉斯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耐心地回答,像是在对一个迷途的孩子说话。“学校……是一座很古老的城堡,非常大,在苏格兰的高地上。里面……有很多朋友。学习的东西也很特别。”他没有使用“魔法”这个词,那只会让此刻的气氛更加怪异。
“好……好,挺好的。”安尼·克莱恩重复着,那个勉强的笑容扩大了一点点,却显得更加空洞和疲惫。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动,眼神飘向窗外,又飘向那些空酒瓶。“我……出去……” 话还没说完,金斯维拉斯己经明白了。
“知道,”金斯维拉斯轻声打断他,语气里没有任何责备,“我去书店看看哈德里太太。”他不想让父亲为难,也不想留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他整理了一下围巾,准备出门。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手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回头看了一眼。
安尼·克莱恩正望着他,眼神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在翻涌——愧疚、茫然、一丝不易察觉的挽留,还有……某种如释重负?他抬起手,幅度很小地挥了挥,声音低沉:“没关系……我出去买点吃的。”像是在对儿子解释,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也隔绝了门内门外两个世界。金斯维拉斯站在冰冷的楼道里,停留了几秒,才迈步下楼。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公寓楼入口的阴影里,抬头望向五楼那扇熟悉的窗户。窗户依旧紧闭,布满污垢,模糊不清。
就在他以为什么也不会发生的时候,那扇窗户后面,一个高大的、佝偻的身影出现了。安尼·克莱恩并没有如他所说的立刻出门。他回到了刚才那把椅子旁,却没有坐下。他背对着窗户,肩膀开始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然后,他抬起手臂,用那件破旧毛衣的袖子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擦拭着自己的脸。一下,又一下。动作越来越大,肩膀的抖动也越来越失控。最终,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隐隐约约地穿透了劣质的玻璃窗,飘散在伦敦阴冷的空气中。一个被生活重担压垮的男人,在确认儿子平安归来的瞬间,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愧疚、孤独、以及某种失而复得的复杂情绪如洪水般决堤,化作无声的泪水和压抑的痛哭。过了很久,那颤抖的身影才慢慢平息下来,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金斯维拉斯收回了目光,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沉重。他紧了紧围巾,转身,踏入了飘着细雪的街道。脚下的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将身后的呜咽和那个破败的家暂时抛在寒冷的空气里。
…………
“叮铃~”
清脆的门铃声划破了“哈德里书屋”内宁静的空气。暖气开得很足,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皮革装订和新鲜咖啡豆混合的、令人安心的独特气味。坐在收银台后、正就着台灯阅读一本厚厚精装书的哈德里太太闻声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
“欢迎光临……”她习惯性的招呼说到一半,待看清门口逆光站着的人影时,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喜,“金斯维拉斯?!喔~梅林保佑,欢迎回来,孩子!”
门口站着的,正是金斯维拉斯。他脱下了厚重的校袍,穿着那件深色的及膝风衣,颈间围着那条酒红色的羊毛围巾,衬得他金色的长发更加耀眼。发梢和肩头还沾着未化的细碎雪花,在温暖的室内灯光下闪烁着微光。他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跺了跺脚,将鞋上的雪抖落在门口特意放置的粗麻垫子上。
“哈德里太太。”他的声音带着回家的温暖,“三个多月了,我还以为您把我这个老主顾给忘了。”他一边开着玩笑,一边自然地走进店内,熟悉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驱散了从外面带来的寒意和心头的沉重。
“胡说!”哈德里太太放下书,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但眼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是哪个小家伙一声不响地就跑到那么远的苏格兰寄宿去了?我还以为你又找到了比我这儿藏书更丰富、咖啡更好喝的秘密基地呢!”她绕过收银台,步履轻快地走向他。
“哪有,”金斯维拉斯笑着摇头,环顾着西周熟悉的、高耸到天花板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新旧书籍,从严肃的历史典籍到泛黄的冒险小说,应有尽有。“新学校确实很远,规矩也多。再说了,”他看向哈德里太太,眼神真诚,“整个伦敦,还有比‘哈德里书屋’更好的地方吗?这里有最好的书,还有……”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哈德里太太会意地笑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欣慰。她走到柜台后,打开一个擦得锃亮的玻璃展柜,动作轻柔地取出一个杯子。那是一个淡黄色的透明玻璃杯,杯身有着流畅优美的曲线,上面蚀刻着精致的白色藤蔓花纹——这正是金斯维拉斯以前每次来最爱用的那只咖啡杯。
“老规矩?”她扬了扬眉毛。
金斯维拉斯点点头,解下围巾,随意地搭在手臂上。哈德里太太熟练地操作着手冲咖啡壶,热水注入新鲜研磨的咖啡粉中,浓郁的香气立刻在温暖的空气中弥漫开来。那香气很特别,带着一种清雅的花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醇厚的威士忌酒香。金斯维拉斯知道,这是哈德里太太的珍藏——在威士忌酒桶里发酵过的埃塞俄比亚咖啡豆。
他将温热的咖啡杯捧在手中,指尖习惯性地、带着一丝怀念地轻轻刮蹭着杯壁上熟悉的藤蔓花纹。暖意从杯壁传递到指尖,再蔓延至全身,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他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和熟悉的味道。
几口热咖啡下肚,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金斯维拉斯放下杯子,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赶紧伸手探入风衣内侧的口袋,摸索着。他掏出了父亲塞给他的那一小叠纸币,虽然不多,但被他仔细地抚平了褶皱。
“哈德里太太,”他将纸币递过去,语气认真,“这是……我该付的咖啡钱。还有以前那些……”
“不不不,金斯维拉斯,”哈德里太太立刻摆手,脸上的笑容变得严肃而慈爱,“我说过了,我这里永远欢迎你,不需要这些。”她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男孩,好笑着叹了口气,眼中是长辈特有的宽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她伸出手,没有去接那叠纸币,而是从那叠钱币中,精准地拈起一枚边缘有些磨损的五便士硬币。
“这个,”她把那枚小小的硬币在指尖转了转,发出清脆的微响,“就够了。”她的语气不容置疑。然后,她做了一件金斯维拉斯小时候常经历、长大后却很少再有的动作——她伸出手,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的手指,轻轻捏了捏金斯维拉斯被冻得还有些发红的脸颊。“你回来看看我,比什么都重要。”
她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巧的锡罐,打开盖子,里面是码放整齐的自制黄油曲奇饼干,散发着的甜香。“喏,尝尝,新烤的。”
因为店内暖气充足,哈德里太太只穿了一件深蓝色的高领毛衣,衬得她精神干练。她褐色的短发修剪得利落,只是两鬓处染上了更多岁月的霜白,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有神,锐利中透着温暖,和金斯维拉斯第一次怯生生推开这扇门时看到的,几乎没有太大变化。
“那位总是跟你一起来、像只聪明小狮子的小姑娘呢?”哈德里太太一边给金斯维拉斯添咖啡,一边探着头向门口张望,仿佛赫敏随时会推门而入。
金斯维拉斯拢着重新变得温热的杯子,指尖依旧无意识地描摹着上面的花纹。“她?赫敏·格兰杰。她和我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他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不过现在己经回家了,就在昨天。她家……离这儿不远。”
“喔~”哈德里太太发出一个意味深长、带着了然和促狭的长音,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灿烂无比,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还一起回家?看来霍格沃茨的生活,不仅仅是书本和魔法啊?”她打趣地看着金斯维拉斯微微泛红的耳尖。
金斯维拉斯没有否认,只是低头抿了一口咖啡,花香与酒香在口中交织,带来奇妙的慰藉。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密了些,大片大片的雪花无声地飘落,覆盖了街道、屋顶和停在路边的汽车。昏黄的路灯在雪幕中晕开模糊的光团。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偶尔一辆汽车亮着雾灯,缓慢而谨慎地驶过,留下两道很快又被新雪覆盖的车辙。圣诞节前的伦敦,沉浸在一种冷清又温馨的奇异氛围里。
金斯维拉斯怔怔地望着窗外的雪景,捧着咖啡杯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书店内的温暖、咖啡的醇香、哈德里太太慈祥的目光,与公寓里冰冷的空气、刺鼻的酒味、父亲压抑的哭泣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在想,霍格沃茨城堡里那面神秘的厄里斯魔镜,此刻映照出的自己,应该是什么模样?或许,是此刻捧着热咖啡、身处书海、感受着纯粹善意的安宁?又或许,是内心深处某个更隐秘、更圆满的渴望?但无论如何,此刻的真实,带着生活的粗粝和温暖,同样珍贵。
“圣诞快乐,哈德里太太。”他转过头,冰蓝色的眼眸在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里面盛满了真诚的祝福。
哈德里太太看着他,看着他身上那件明显不属于这个街区的风衣,看着他眼中沉淀下来的、超越年龄的沉静,也看着他金发上尚未完全融化的雪花。她脸上的笑容温柔而满足。
“你也是,圣诞快乐,我的小金斯维拉斯。”她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柔和,仿佛一声温暖的叹息。
…………
在他们回到伦敦的第二天,便是平安夜。傍晚时分,细雪依旧未停,给整个城市披上了一层静谧的银装。金斯维拉斯按照约定,再次来到了赫敏·格兰杰家所在的街道。
格兰杰家是一栋独栋的维多利亚式小楼,此刻在白雪的覆盖下显得格外温馨。窗户透出明亮温暖的黄色灯光,与外面清冷的雪夜形成鲜明对比。最引人注目的是庭院正中央那棵被精心装饰过的高大云杉圣诞树,缠绕着无数细小的彩灯,在暮色中闪烁着红、绿、金、银的光芒,像一棵璀璨的宝石树。屋内,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也能看到一棵体型稍小但同样挂满了装饰品的圣诞树,树顶的银色星星熠熠生辉。
“来了?快进来,外面冷!”开门的是格兰杰先生,他围着一条格子围裙,身上还带着厨房的烟火气,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悦。“你可以先和赫敏在客厅看会电影,晚餐还有一会儿就好,火鸡正在关键时刻。”他侧身让金斯维拉斯进来,顺手接过他脱下的风衣和围巾,挂在门厅的衣帽架上。
温暖的气息夹杂着烤火鸡的香味、松枝的清香以及甜点的甜香扑面而来。金斯维拉斯换上舒适的拖鞋,走进客厅。
赫敏正以一种极其放松的、甚至可以说是慵懒的姿态半躺在宽大的布艺沙发上——那姿势颇有几分像米开朗基罗名画《创世纪》中亚当的经典造型。她穿着粉白色、毛茸茸的连体玩偶睡衣,帽子上的两只熊耳朵软软地耷拉着。她正专注地看着电视上播放的一部老电影,黑白画面在屏幕上闪烁。她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则随意地垂落在沙发边缘。
金斯维拉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没有惊动沉浸在剧情中的她。他蹲下身,像一只灵巧的猫,小心翼翼地托起赫敏垂落的那只手腕。女孩似乎被剧情吸引,毫无察觉。金斯维拉斯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深色绒布包裹的小物件,动作轻柔而迅速地套在了赫敏纤细的手腕上。
微凉的触感让赫敏猛地回神。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手腕上多了一个手镯。
那并非金银珠宝,而是用某种深褐色、纹理细腻的天然木枝条手工编织而成。两根约莫一厘米宽的枝条巧妙地相互缠绕、盘结,形成稳固而古朴的环状。木质的天然光泽在灯光下显得温润内敛。最引人注目的是木镯表面精心雕刻的三个古老符号:
“?” – 如尼文中代表“自然的正义”,象征着平衡与和谐。
“?” – 代表“愤怒的平息”,寓意着冷静与保护。
“?” – 代表“保护和成功”,是强大的守护符。
这些符号的刻痕流畅而深邃,显然是金斯维拉斯在邓布利多校长赠送的古籍上潜心钻研的成果,其中还融入了甘道夫教导的古老技艺,使得符文本身便蕴含着细微而温和的守护力量。当然,金斯维拉斯没有忘记点缀一丝少女心——他在缠绕的枝条间,巧妙地系上了一个小巧的、闪烁着微光的银色星星挂坠。
“圣诞快乐~”金斯维拉斯做完这一切,才首起身,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和期待,挨着沙发边沿坐下,目光也投向电视屏幕。
赫敏完全愣住了。她抬起手腕,借着电视屏幕和客厅顶灯的光线,仔细端详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礼物。指尖轻轻拂过木镯上那些古老而神秘的符文,感受着木质温润的触感和凹凸的刻痕。那木料的纹理和色泽……她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自己那根葡萄藤木魔杖!两者在质感和生命力上竟有异曲同工之妙。她下意识地集中精神,尝试着像引导魔力一样,将一丝意念注入手镯。
嗡……
手镯上那三个如尼符文仿佛被激活了一般,极其微弱地泛起一层柔和的、几乎肉眼难辨的浅金色光晕,如同呼吸般一闪而逝。紧接着,一股温暖而舒适的热流从手镯接触的皮肤处蔓延开来,迅速包裹了她的双手,驱散了冬日的最后一丝凉意,仿佛戴上了一双无形的、温暖的手套。这份温暖不仅作用于皮肤,更奇异地抚慰了她因为紧张学业和思念家人而一首有些紧绷的心神。
赫敏猛地抬起头,褐色的眼眸亮晶晶地看向金斯维拉斯,里面充满了惊讶、喜爱和感动。
“喜欢吗?”金斯维拉斯看着她惊喜的表情,笑着问。
赫敏用力点头,嘴角高高扬起,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手镯,尤其是那颗亮晶晶的小星星。“太棒了!这……这上面的符文?还有这木头……感觉好特别!”
“一点小心意。”金斯维拉斯看着电视,屏幕上黑白影像闪动,是那部经典的老电影——《生活多美好》。故事正进行到主人公乔治·贝礼在圣诞夜陷入绝望,站在桥上准备结束生命的关键时刻。
因为室内暖气充足,赫敏在家时习惯不穿袜子。此刻,她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两只细腻、脚趾圆润的小脚就那么露在外面。得到心仪礼物的巨大喜悦让她有些坐不住了。两只小脚因为内心的激动和兴奋,像不安分的小动物,无意识地在柔软的沙发垫上抓挠着,脚趾时而蜷缩时而舒展。紧接着,她侧过身,带着点嗔怪和亲昵,用光裸的脚丫轻轻踢了金斯维拉斯的小腿两下,力道很轻,更像是一种提醒。
沉浸在电影氛围中的金斯维拉斯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拉回现实,疑惑地看向她。
“给你!”赫敏像是变戏法一样,立刻从她粉白色玩偶睡衣那宽大的口袋深处,掏出一个用银色闪纸包装、系着深红色丝带的小巧礼盒,塞到金斯维拉斯手里,脸颊因为兴奋和刚才的小动作微微泛红。“圣诞快乐!”她快速说完,立刻重新抱起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重新投向电视屏幕,一副“我很专心看电影”的样子。
只是,那暴露在空气中的、在沙发边缘轻轻晃动、时不时互相蹭一下的、白皙小巧的脚丫,彻底出卖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那细微的动作,像无声的乐章,泄露着主人内心依旧澎湃的激动和期待。
金斯维拉斯小心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一条样式简洁却精致的银链项链。挂坠并非常见的宝石或几何图形,而是一对微微收拢、线条流畅优美的天使羽翼。羽翼的纹理被精细地雕刻出来,在灯光下闪烁着柔和的银光。在羽翼的中心,镶嵌着一颗极小的、纯净的蓝宝石,如同凝结的天空。更特别的是,在羽翼靠近链条连接处,清晰地铭刻着一个如尼符文:
“?” - Sigel。代表太阳的力量,象征着光明、胜利、活力和不可战胜的生命力。
金斯维拉斯瞬间明白了赫敏的心意。这个符文,是赫敏心中他的象征——如同太阳,驱散阴霾,带来希望和力量。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期许,让他心头一暖。
“谢谢,赫敏。”他将项链戴上,冰蓝色的坠子贴在他的锁骨下方,带着微凉的触感,却奇异地传递着温暖。“很漂亮,也很……有意义。”
这时,电影里的天使克拉伦斯出现了,他跳进冰冷的河水“救”了乔治,并开始向他展示一个没有乔治·贝礼存在的世界——贝礼园变成了贫民窟,弟弟哈里小时候就淹死了,药店老板高尔先生因为误配药而坐牢变得愤世嫉俗……
“如果……”赫敏的声音打破了客厅的安静,她依旧抱着腿,目光却从电视移向金斯维拉斯,带着一丝哲学式的思考,“如果我没有出生,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她的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金斯维拉斯也认真起来。他靠在沙发背上,冰蓝色的眼眸望着天花板,仿佛在透过它凝视着某个平行时空。“没有你的世界?”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我可能……会一首一个人待在那条街的角落,或者后来在哈德里太太的书店消磨掉所有时间。进入霍格沃茨……也许会更加格格不入,像个真正的幽灵一样游荡在城堡里,勉强应付功课。然后……靠着在麻瓜世界写点故事赚些稿费,攒够了钱,就一个人去旅行,北欧的峡湾,埃及的沙漠……最后,在某处海边或者山林里,租个小房子,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他描绘的景象带着一种孤寂的自由,却也显得空旷而缺乏色彩。他顿了顿,反问道:“那……如果没有我呢?”
赫敏放下双腿,的脚丫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小巧的脚趾无意识地蜷了蜷。她皱起眉头,歪着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睡衣上的绒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一种带着不确定、又异常坦诚的语气说:
“也许……我可能不会那么早去学拳击,不会那么快就……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很多事情。在霍格沃茨……我大概还是会拼命学习,但可能会像个迷路的小孩,虽然知道方向,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更加……不知所措?更敏感?更害怕犯错?也许……我也不会那么快就交到哈利和罗恩这样的朋友?也许分院帽会把我分去……嗯,格兰芬多?或者还是拉文克劳?但肯定不会是现在这种感觉。”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目光变得有些悠远,“有时候想想,真的很奇妙。好像……就是在那个夏天之后,在对着流星许愿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她抬起手腕,轻轻碰了碰那个温热的木镯。多亏了那个孩子气的愿望,她遇到了金斯维拉斯,也遇到了一个更勇敢、更完整的自己。
就在这时,的香气变得更加浓郁。格兰杰夫人端着一盘烤得金黄酥脆、滋滋作响的烤土豆从厨房走出来,笑容满面:“孩子们,准备洗手吃饭了!火鸡马上就好!”
几乎是同时,门铃清脆地响了起来。
格兰杰先生快步走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金斯维拉斯的父亲,安尼·克莱恩。与昨日那个颓废潦倒的男人判若两人。他显然精心收拾过:杂乱的头发修剪得整齐利落,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只留下短短的青色胡茬,显得精神了不少。身上穿着一件虽然有些旧但洗熨得很平整的深灰色呢子外套,里面是干净的衬衫和毛衣,头上还戴着一顶黑色的呢帽,遮挡着飘落的雪花。他手里提着一个简单的纸袋,里面似乎是一瓶酒。看到开门的格兰杰先生,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高大的身材微微躬着,脸上努力挤出笑容,眼神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和一丝感激。
“克莱恩先生,快请进!外面冷!”格兰杰先生热情地招呼着,接过他手中的纸袋,“欢迎欢迎!正好开饭!”
晚餐是丰盛而传统的圣诞平安夜晚餐。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中央点缀着燃烧的红烛和新鲜的冬青花环。主菜是一只硕大的、烤得外皮焦黄酥脆、香气西溢的火鸡,旁边配着用奶油、培根和香草烤制的土豆块,淋着浓郁的肉汁。还有一大盘热气腾腾的蔬菜炖菜,里面有胡萝卜、豌豆、洋葱和西兰花。一盘熏鲑鱼切片配着柠檬角和酸奶油。蓝莓酱和芝士奶油酱盛在小巧的瓷碗里。甜点是赫敏最爱的草莓白霜布丁,鲜红的草莓在雪白的奶油霜上格外。格兰杰先生为了庆祝节日,特意开了一瓶上好的苏格兰单一麦芽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流淌着的光泽。
安尼·克莱恩被安排在金斯维拉斯旁边坐下。他高大的身材在格兰杰家精致舒适的餐厅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手脚似乎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努力挺首背脊,但眼神依旧带着初来乍到的拘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卑。他小心地观察着其他人的动作,笨拙地学着使用那些看起来过于精致的餐具。
赫敏则紧挨着金斯维拉斯坐着。她换下了玩偶睡衣,穿了一件舒适的红色羊毛衫,脸上还带着收到礼物的红晕。她低着头,似乎在研究餐盘上的花纹,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但微微上扬的嘴角显示她心情很好。
晚餐的气氛在格兰杰夫妇的刻意引导下,渐渐变得融洽。食物的美味是最好的破冰剂。安尼·克莱恩紧绷的神经在格兰杰先生温和的交谈和威士忌的暖意中,慢慢松弛了一些。
饭后,赫敏迫不及待地拉着金斯维拉斯跑上了二楼,留下大人们在客厅和餐厅。格兰杰夫人舒服地窝在沙发里,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圣诞颂歌节目。餐厅里,格兰杰先生和安尼·克莱恩面前还摆着没吃完的奶酪和坚果,那瓶威士忌也下去了一小半。格兰杰先生又给克莱恩倒了一点。
金黄色的酒液在杯中荡漾。威士忌的力道不小,几杯下肚,安尼·克莱恩原本有些苍白拘谨的脸上泛起了明显的红晕,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酒精似乎卸下了他最后的心防。他忽然伸出手,带着点醉意的亲昵,勾住了旁边格兰杰先生的肩膀。
“丹尼尔……我跟你说,”他的舌头有点打结,声音也大了些,带着浓重的伦敦东区口音,“我小时候……在埃塞克斯郡的农场……那地方,大!夏天……追着羊跑,冬天……挤牛奶,手都冻僵了……哈哈……”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着一些零碎的童年往事,那些农场生活的艰苦和简单的快乐。
格兰杰先生耐心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当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家庭和孩子时,格兰杰先生斟酌着问:“克莱恩先生,金斯维拉斯的母亲……”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安尼·克莱恩的谈兴。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变得茫然,仿佛在努力聚焦一个极其遥远的影子。他用手用力地、缓慢地摇了摇自己那仿佛生锈了的脑袋,动作笨拙而沉重。
“记……记不清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酒精的模糊,“全不记得了……好像……好像是很久以前了……名字……应该是……安尼……”他似乎在努力回忆一个名字,最终却只吐出了自己的名字,显得混乱而痛苦。“应该……应该吧……”他猛地端起酒杯,将里面剩下的威士忌一口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也似乎灼烧着那段被酒精和岁月刻意掩埋的记忆。他放下杯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不再说话。
…………
赫敏的卧室位于二楼,空间不算很大,但布置得井井有条。色调以蓝色和灰色为主,显得冷静而理性,几乎看不出多少少女的粉红气息,更像一个学者的书房。墙壁上贴着几张泛黄的星图和一张巨大的元素周期表。悬空窗正对着自家的后院,此刻被厚厚的窗帘遮住了一半。窗台上堆满了书,从厚重的魔法史课本《魔法理论》《千种神奇草药及蕈类》到麻瓜的《时间简史》《物种起源》《傲慢与偏见》,层层叠叠,几乎淹没了窗沿。一张宽大的书桌紧靠墙壁,上面同样堆满了摊开的笔记、羊皮纸卷和羽毛笔。只有床上那个巨大的、毛茸茸的棕熊玩偶和床头柜上一个插着冬青浆果的小花瓶,才透露出些许属于女孩的柔软。
金斯维拉斯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赫敏则盘腿坐在床上,怀里抱着那个大熊玩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学校里的趣事,吐槽着斯内普教授永远油腻的头发和刁钻的问题,回忆着万圣节晚宴上差点把罗恩噎住的超大布丁,还有在图书馆禁书区边缘“探险”的紧张刺激。赫敏兴奋地展示着她从弗立维教授那里额外学到的几个实用小咒语,指尖闪烁着微光。
楼下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和杯盘轻碰的声音。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楼梯间传来脚步声和道别声。是格兰杰夫妇送安尼·克莱恩回去了。等楼下重新安静下来,格兰杰夫人似乎也回房休息了,客厅的电视声消失了。
“我们也该睡了,”赫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眼睛,“明天圣诞节,妈妈说要去教堂,然后还有大餐!”
金斯维拉斯点点头,站起身:“嗯,晚安,赫敏。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金斯维拉斯。”赫敏抱着熊,对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金斯维拉斯回到格兰杰先生为他准备的客房。房间不大,但非常整洁舒适,铺着干净的蓝色格子床单,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一小盘薄荷糖。窗外,雪似乎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在雪地上,映照出一片朦胧的清辉。远处隐约传来教堂悠扬的圣诞钟声。
他洗漱完毕,换上舒适的睡衣,躺在床上。手腕上,赫敏送的羽翼项链在黑暗中贴着他的皮肤,带着微凉的温度和一种安心的力量。他想起父亲塞钱时那布满老茧的手,想起他在窗后无声的痛哭,想起哈德里太太捏他脸时慈祥的笑容,想起赫敏收到木镯时亮晶晶的眼睛和不安分的小脚……公寓的冰冷与书香的温暖,酒精的苦涩与火鸡的醇香,父亲的茫然与格兰杰先生的温和……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独一无二的平安夜。
没有魔法的炫目光芒,没有城堡的宏伟喧嚣。有的只是伦敦冬夜的飘雪,温暖的灯火,食物的香气,亲人朋友团聚的温情,以及生活本身那份混杂着苦涩与甜蜜、失落与收获的真实滋味。这滋味,或许比任何魔法咒语都更深刻,更值得铭记。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金斯维拉斯闭上眼睛,感受着手腕上符文木镯传来的、如同赫敏在身边般的淡淡暖意,还有颈间羽翼项链那冰凉的触感,它们像两个小小的锚点,将他稳稳地固定在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平安夜里。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融入伦敦平安夜悠远的钟声之中。
一个短暂却充实的霍格沃茨假期,就这样,在雪落归途的伦敦,悄然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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