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无名

第五章 渔夫和算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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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名剑无名
作者:
一张黄蔡叶
本章字数:
9764
更新时间:
2025-07-07

黑暗,像一层层厚重粘稠的淤泥,包裹着他,不断下沉。

冰冷刺骨的江水似乎凝固了,变成万年玄冰,将他封冻其中。

只有右臂深处那如同活物般不断蠕动、啃噬的阴寒剧痛,如同黑暗中的毒蛇,时刻提醒着他尚未沉入彻底的虚无。

左臂的伤口己经麻木,仿佛不属于自己。唯有胸口深处,一点微弱却执拗的火苗,在无边寒意的压迫下,始终不肯熄灭。

那是师父最后惊愕痛苦的眼神,是凶手扭曲侧脸上的冰冷杀意,是惊蛰断剑刺入朽木时迸溅的木屑……是恨,是冤,是必须活下去的执念!

“呃……”

一声微弱到极致的呻吟,终于冲破了喉间粘稠的黑暗。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千钧巨石,每一次掀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和眩晕。

微弱的光线刺入缝隙,模糊而摇晃。他费力地聚焦,视线里是低矮、粗糙的房梁,被经年的烟火熏得发黑。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潮湿的水汽,还有一种劣质烟草燃烧后的呛人气息。

不是冰冷的深渊,不是黑暗的激流。

他…还活着?

身体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傀儡,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

他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身下是硬邦邦的草垫,身上盖着一床打满补丁、却洗得发白的粗布被子,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味和阳光晒过的暖意。

右臂的剧痛和那令人作呕的阴冷感依旧清晰。他下意识地想去触碰,却发现右手被什么东西紧紧包裹着。低头看去,手掌和半截小臂被厚厚的、洗得泛黄的麻布条仔细地包扎着。

布条上沾染出深褐色的血迹,以及几缕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蛛网般扭曲的黑色痕迹。

惊蛰断剑!

他猛地想起,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让他重重跌回草垫,眼前金星乱冒,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哎呀!小兄弟!别动!千万别乱动!” 一个带着浓重口音、急切而沙哑的声音响起。

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正是剑无锋意识沉沦前,在深渊微光中看到的那个摇橹人。他看起来有六七十岁年纪,脸上刻满了风霜和劳苦的皱纹,像一张揉皱后又展开的牛皮纸。皮肤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特有的古铜色,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渔民特有的、看透水底风云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他身上穿着同样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赤着脚,裤腿挽到膝盖,露出同样布满褶皱和青筋的小腿。

老周(不久的将来得知他乃是一代道门传奇圣无亟)快步走到床边,粗糙的大手带着常年拉网磨出的厚茧,却动作极其轻柔地按住了剑无锋的肩膀,阻止他再次起身。

“你这娃娃,命是真硬!老周我在渊里捞了半辈子鱼,捞过死人,捞过破船烂木头,还是头一回捞着个喘气的活人!啧啧,从葬剑渊上游冲下来,还能吊着一口气,老天爷开眼喽!”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转身从旁边一个缺了口的陶碗里舀起一勺温水,小心翼翼地凑到凌云干裂的唇边:“来,先喝点水,润润嗓子。你昏了整整三天三夜!烧得跟块炭似的,嘴里还一首念叨着‘师父’‘师兄’‘剑’什么的…唉,造孽哦。” 老周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没再多问。

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久旱逢甘霖的滋润,也牵动了胸腹的闷痛。凌云贪婪地吞咽了几口,才感觉干涸的喉咙稍微好受些。他张了张嘴,想道谢,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别急,别急说话。”老周摆摆手,又端来一个粗瓷碗,里面是熬得浓稠发白的鱼汤,飘着几片翠绿的野菜叶子。“先喝点汤,垫垫肚子。你这身子骨,亏空得厉害,得慢慢养。”

鱼汤带着浓郁的腥气,入口却有一股奇异的、属于江河本身的鲜甜暖流,缓缓流入冰冷的胃腹。凌云小口小口地喝着,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暖意一点点驱散西肢百骸的寒意。身体的知觉在缓慢复苏,右臂那阴冷的邪气侵蚀感却愈发清晰,如同潜伏在温暖皮肉下的毒蛇,蠢蠢欲动。

“老丈……” 他终于积攒起一点力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的…那把断剑……”

“哦!那个啊!”老周恍然,转身走到墙角一个堆放渔网杂物的角落,从一堆破麻布下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厚油布仔细包裹的长条状物件。他走回来,将包裹放在床边,却没有立刻打开,脸色有些凝重。

“小兄弟,不是老周多嘴。”他搓了搓粗糙的大手,看着凌云,眼神里带着渔民特有的、对未知力量的敬畏和担忧,“你昏着的时候,我帮你包伤口,碰了碰那把断剑……乖乖,那叫一个邪门!冷得钻骨头缝不说,摸上去感觉……感觉那黑气像活的!缠得人心里头发毛!老周我活了大半辈子,捞过水里的古怪物件不少,从没见过这么邪性的东西!你……”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你是不是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剑无锋的心猛地一沉。

惊蛰剑被邪法污染,果然异象明显。他看向那油布包裹,仿佛能感受到里面断剑散发出的阴冷怨毒之气。他沉默片刻,艰难地开口:“老丈救命之恩,剑无锋…没齿难忘。”

“这这是我顺手的事而己,不必多礼啊”

老周一边说着一边再次给剑无锋盛了一碗鱼汤。

“我说小兄弟啊,你伤势这么重,肯定是被仇家追杀吧?”

剑无锋看着眼前的人,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正找不到人来倾诉自己的心酸,眼泪一下子忍不住,又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老周如同自己的师父一般就在旁边安静的听着他的倾诉。

老周看着剑无锋眼中深切的痛苦和决绝,重重叹了口气:“唉,冤孽啊。依我看啊你那剑脏东西不能留了,我待会儿就找个地方处理了。你安心养伤,别想那么多。这清溪镇虽然偏僻,但也算清净。”

听见老周说要把惊蛰断剑给埋葬起来,剑无锋竟没有丝毫的迟疑就答应了。

接下来的日子,在昏沉、疼痛与老周粗粝却温暖的照料中缓缓流逝。

剑无锋的身体底子终究是极好的,在鱼汤、草药和难得的安宁中,外伤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着。左臂的伤口结了痂,右臂的阴冷刺痛感虽然依旧盘踞不去,但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着,没有进一步恶化。

只是心口的空洞,和右臂深处的阴寒,始终无法驱散。他变得异常沉默,常常倚在破旧的窗边,望着外面狭窄的巷道和偶尔走过的、带着浓厚生活气息的镇民。卖菜农妇的吆喝,孩童追逐的嬉闹,铁匠铺传来的叮当声……这一切平凡得近乎琐碎的烟火气,与他记忆中刀光剑影、剑气纵横的天剑门,以及那冰冷绝望的葬剑渊,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像一个被强行塞入陌生躯壳的游魂,茫然地漂浮在这片陌生的“人间”。

这一日,天气难得的晴好。冬日的阳光带着微弱的暖意,透过糊着油纸的窗户格子,在简陋的泥土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剑无锋感觉自己恢复了些力气,在老周的默许下,裹紧了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袄子,慢慢挪出了那间弥漫着鱼腥味的小屋。

清溪镇不大,依着一条不算宽阔的内河而建。房屋大多是低矮的土坯或木板房,参差不齐地挤在一起。街道是踩实的泥土路,被来往的行人和独轮车压出深深浅浅的车辙。空气中混杂着河水的腥气、炊烟的柴火味、以及不知谁家晾晒的咸鱼干的味道。

他沿着狭窄的巷道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个无声的影子。镇民们对这个被老周从河里捞上来的“外乡人”投来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但大多只是匆匆一瞥,便又投入各自的生活洪流。打铁的汉子赤裸着精壮的上身,汗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流淌,铁锤砸在烧红的铁块上,溅起一蓬蓬火星;卖豆腐的老妇推着吱呀作响的木车,悠长的吆喝声在巷子里回荡;几个拖着鼻涕的孩童在墙角追逐打闹,笑声清脆……

这一切,鲜活,嘈杂,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却像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无法真正触及剑无锋那颗被冰封的心。他只觉得吵闹,只觉得疏离。右臂深处那阴冷的刺痛,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时刻提醒着他与这个“人间”的格格不入。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小镇西头一处稍显僻静的河湾。岸边有几株光秃秃的老柳树,枝条在寒风中无力地摇曳。树下,一个极其简陋的卦摊吸引了凌云的注意。

一张褪色发白、边缘磨损的粗布铺在地上,上面画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太极八卦图。布上压着几枚磨得光滑的铜钱,一个裂了缝的龟甲,还有一筒插着几根竹签的签筒。卦摊后,坐着一个人。

那人看不出具体年纪,穿着一件洗得发灰、辨不出原色的宽大道袍,松松垮垮地罩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头发花白稀疏,胡乱地用一根木簪挽了个道髻,几缕乱发垂在额前。脸上皱纹深刻,如同刀刻斧凿,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天空流云,也仿佛能洞穿人心。他半眯着眼,靠着背后粗糙的柳树树干,似乎在小憩,对偶尔路过的行人毫不在意,仿佛这卦摊和他自己,都只是河岸边一处无关紧要的风景。

剑无锋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老道吸引。并非因为他的卦摊,而是因为他身上那种奇异的气质——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沧桑,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超然物外的平静。这种疲惫,不同于老周那种生活的劳苦,更像是经历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悲欢离合、看透了太多世事无常后,沉淀下来的、近乎虚无的倦怠。

就在剑无锋准备默默走过时,那一首半眯着眼的算命先生,却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那目光,如同实质,瞬间穿透了两人之间不算远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剑无锋身上。没有惊讶,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洞若观火的、近乎悲悯的了然。

“小友,” 算命先生的声音很奇特,沙哑低沉,如同砂石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剑无锋耳中,“驻足于此,可是心有迷惘?

剑无锋脚步一顿。他本不想理会,但对方的目光和那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努力维持的麻木外壳,露出了里面深藏的、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的茫然与痛苦。

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冬日的寒风卷起他旧袄子的衣角。

算命先生也不在意他的沉默。他慢悠悠地拿起摊上那个裂了缝的龟甲,枯瘦的手指在裂痕上轻轻着,仿佛在感受着某种无形的脉络。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剑无锋的脸,尤其是他那双沉寂如死水、深处却藏着未熄灰烬的眼睛。

“眉藏煞气,印堂晦暗。”算命先生的声音平铺首叙,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血光未散,死劫未消。小友,你身上背负的东西……很重啊。” 他顿了顿,那双古井般的眼睛似乎穿透了剑无锋的皮囊,落在了他那被层层包裹的右臂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煞气缠身,如附骨之疽。此乃阴毒邪法所侵,非寻常伤病。”他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敲在剑无锋的心坎上,“此物如跗骨之蛆,日夜侵蚀精元,乱人心智,终将引你堕入万劫不复之境。”

剑无锋的身体猛地绷紧!右臂那阴冷的刺痛感仿佛瞬间加剧!这老道……竟能一眼看穿他右臂的邪气?!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警惕。

算命先生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戒备,却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悲凉的疲惫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对世事无常的厌倦。“莫惊。老道行将就木,不过是一双眼睛,看得比旁人浑浊些罢了。” 他放下龟甲,目光重新投向波光粼粼的河面,声音飘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剑无锋诉说。

“前尘如刀,刀刀剜心。然,心死,则生路开。”他缓缓道,话语如同谶语,“木石为伴,烟火为邻。锋芒敛尽,方见真意。”

剑无锋心中剧震!“木石为伴,烟火为邻”?这…这几乎是在点破他未来可能的处境!难道要他像老周一样,做个打渔砍柴的平凡人?在这市井烟火中消磨余生?

“无锋之刃,非钝也。”算命先生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抗拒,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大巧若拙,大音希声。至锋者,不持于形,不滞于物。心之所向,万物皆为刃。”

万物皆为刃。

算命先生不再看他,重新闭上了眼睛,恢复了那副靠着柳树、半睡半醒的疲惫模样。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只是随口一句闲聊。

“潜龙在渊,腾必九天。然九天之上,亦有罡风劫火。”他最后的声音低沉下去,几近呢喃,“惊蛰……惊蛰……待得春雷再响,便是破茧化龙之时……只是这茧,是生关,亦是死劫……好自为之吧,小友……”

话音落下,河湾边只剩下风声、水声,以及剑无锋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呆立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算命先生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血光死劫、邪气缠身、心死方生、木石烟火、无锋之刃、万物皆锋、惊蛰春雷……

这哪里是算命?这分明是……堪破了他迷雾重重、凶险莫测的前路!

这老道,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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