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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屿十七岁那年的夏天，总泡在医院的走廊里。顾晓躺在病床上，化疗掉光了头发，却总笑着说：“小屿，你带槐花来的时候，要先晃一晃树枝，让花瓣落在你画板上——那样画出来的才香。”
那时的安屿刚学水彩，调色盘里永远有抹化不开的钴蓝。她给顾晓画了张速写，病床上的女孩戴着槐花编的花环，背景是片想象中的海。“等你好了，我们就去看海。”她把画塞进顾晓手里，指尖触到对方手背的针孔，烫得像火。
顾深来看妹妹时，总皱着眉瞪安屿：“别总带些没用的画来，耽误她休息。”安屿不吭声，只是下次会多带支画笔，让顾晓在她的画稿背面偷偷画槐花。
顾晓走的那天，安屿正在画室调颜料。顾深冲进来，一拳砸在她的画板上，钴蓝的颜料溅了满地，像片破碎的海。“都是你！”他吼道，“她昨天还说要跟你去看海，今天就没了！”
安屿蹲在地上捡画稿，发现顾晓偷偷画的那页槐花，被颜料浸透了，只剩下模糊的白。
后来安屿去了北方，在老槐树下遇见安辞。女孩举着支快没水的画笔，正对着树发呆，见了她就笑：“你看这槐花，像不像落在天上的星星？”安屿突然想起顾晓的话，鼻子一酸，把调色盘里的钴蓝让给了她：“给你，画海用。”
她们住的出租屋很小，画架挤得转不开身。安辞总抱怨她“把颜料用得太快”，却在她熬夜画稿时，偷偷在她手边放杯热牛奶。有次安屿发烧，安辞背着她去医院，路上绊了跤，两人摔在雪地里，安辞却先爬起来揉她的画夹：“没摔坏吧？”
安屿在录音笔里录下这些碎片时，窗外的槐花开得正盛。“小辞今天又抢我的面包吃，”她对着麦克风笑，“其实我故意留了半块，藏在她画箱里了。”
五年前那个秋天，安屿收到表姐的信，说姐夫出了车祸，小宇没人带。她看着信上“小宇总喊着要画画”的字样，想起顾晓临终前攥着画笔的样子，连夜收拾了行李。
安辞送她到车站，眼圈红红的：“你还回来吗？”
安屿抱了抱她，没敢说真话——表姐说小宇的病需要钱，她得打几份工才能凑够。“等我处理完这事，就带你去看海。”她把那支钴蓝画笔塞进安辞手里，“替我画满一百片海，我回来检查。”
在南方小镇的日子，安屿白天在餐馆洗盘子，晚上替人画肖像。小宇总趴在她的画纸上，用蜡笔涂出歪歪扭扭的海：“安屿姐姐，你的海为什么不笑？”
她就握着孩子的手，在浪尖上添朵槐花：“这样就笑了。”
有次她收到安辞的信，说“画室的槐树被台风刮断了枝”，突然蹲在地上哭了很久。顾深不知从哪找来的，递给她张顾晓的照片：“我妹妹的画，你该还给我了。”
“晓晓说过，她的画要和我的海在一起。”安屿把照片推回去，声音发颤，“你不懂。”
顾深冷笑一声：“我不懂？我只知道，你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这话像根刺，扎在安屿心里。她开始拼命攒钱，想早点带安辞去南方，离这些恩怨远一点。车祸前一天，她拿到最后一笔稿费，在小旅馆里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小辞，我回来了。”
镜子里的人眼下有很重的青黑，却笑得像十七岁那年，手里攥着画稿奔向医院的自己。
安辞后来在安屿的画夹深处，找到张被虫蛀了角的纸。上面是顾晓的字迹：“小屿，别听我哥的。你要带着我们的画，一首画下去啊。”
纸的背面，是安屿补画的海，浪尖上漂着两朵槐花，一朵写着“晓”，一朵写着“辞”。
原来所有的过去，都藏在画里。那些没说出口的愧疚，没来得及的告别，没完成的约定，都被画笔细细收着，在时光里慢慢发酵，最后酿成了片永远温柔的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