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潋星仔细瞧了眼,宇文熵的脸色——
他不是开玩笑。
他是真的,想听。
云潋星喉头干涩地滚了滚,硬着头皮往下编:
“王爷,这听‘碎骨声’,是个大学问,里面的门道,可比砸瓷器深得多!”
宇文熵眉梢微动,那前倾的身形并未收回,反而更近一分。
她见自己还能说出完整的话,崩溃的心神又稳了些。
胆气立时壮了三分,声音也跟着顺畅起来。
“首先,得分‘文碎’和‘武碎’。”
“哦?”
宇文熵眼底的墨色,漾开一圈涟漪 。
“这‘武碎’嘛,显而易见。”云潋星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像个行家,“便是寻个活物,首接上手。那响儿,声声入肉,固然真切,但这法子,弊端太多。”
她小心觑了眼,见宇文熵并未流露不耐,便知自己赌对了方向。
“其一,此法过于暴烈,血气秽浊,有伤天和是小,污了王爷的清听是大;失了格调,不够雅致。”
云潋星说得一本正经,仿佛真是个品鉴大家。
“其二嘛……此物料……太过金贵。王爷您想,活生生一个人,乃是天成的器具,能做多少事?
如今只为一时之乐便毁了,未免暴殄天物,耗费过甚。
况且此物难得,敲一个少一个,难成长久之趣。
事后手尾更是繁复,平添诸多不便。以此计之,实乃得不偿失。
此为下下之策,妾身断不敢荐予王爷。”
门边的麦冬,垂首立着,早己将呼吸敛至若有若无。
当着王爷的面信口胡诌,这傻王妃是活腻了不成?
云潋星却己然入戏,仿佛自己真是这诡异行当里,手握独门绝技的金牌掌柜。
“所以,妾身强烈推荐‘文碎’!”她声调一扬,“所谓‘文碎’,便是师法自然,以万物模拟。咱们不求形似,求的是那份神韵,品的是那个意境!”
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跪行半步:
“妾身斗胆,为王爷拟了三个章程,供您品鉴。”
“其一,‘入门尝鲜’。”她竖起一根葱白手指,“咱用那清晨带露的芦菔?,择其最粗壮中段,以玉锤击之。‘咔!’就这一声,清脆利落,似那初出茅庐的少年侠客,一腔热血,骨头硬,断得也干脆!此声,听的是一个‘少年意气’。”
“其二,‘进阶雅赏’。”她又竖起第二根手指,“取那冬日里冰冻的胡芹,不是一根,是一整把!攥在掌心,猛然发力——‘嘎……吱……’绵长顽固,这便是沙场百战归来的老将,筋骨虽老,却寸寸刚强,宁折不弯!此声,听的是一个‘百战不屈’。
“至于其三……”云潋星的语调微微一顿,“便是妾身今日,最想为王爷呈上的‘殿堂尊享’!”
她扫了眼宇文熵玄色暗金的腰带,那里悬着一枚雕工精巧的玉佩。
“譬如王爷您腰间这……咳,妾身是说,譬如那些,西域进贡的坚果,榛子、核桃之流!须置于白玉盘中,以小银锤细细敲之。外壳‘噼啪’应声而裂,果仁却完好无损,碎裂之声,层层叠叠,余韵不绝。”
她稳住心神,将那点惊惶压下:
“王爷您想,这像什么?这便像极了那些,钟鸣鼎食的世家公子,瞧着金尊玉贵,实则内里……咳,内有乾坤!此声,听的是个‘锦绣膏粱,富贵逼人’!”
她一口气说完,才惊觉自己己将,满腹生意经倾泻而出。
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心一横做最后补充:
“除此之外,若王爷尚有别裁,妾身亦有奇招。为求逼真,妾身尚可……
亲以齿牙为器,模仿那筋骨撕裂之音。
亦可将诸物相合,杂碎并击,其声或缠绵,或决绝,一如世间情仇,百转千回。
王爷若是长用此法,价钱上,自当惠之又惠!”
最后一字落下,殿内,针落可闻。
麦冬己悄然退至门帘后。
宇文熵那双墨潭般的眸子,寸寸刮过,匍匐在地的云潋星。
良久,他那削薄的唇角,似乎极缓地,向上牵动了下。
云潋星悄悄将掌心的冷汗,尽数蹭在衣襟的暗纹上。
下一瞬,宇文熵自太师椅上起身,玄色衣袍上的暗金龙纹,鳞爪翕张。
他投下的暗影,将云潋星的身影,悉数吞没。
苍白修长的右手,探向她的脖颈。
云潋星的瞳孔,骤然缩成一点。
先前,那只手,只是贴着脖颈划过;此时则是,真的扼了上来。
没有雷霆万钧的巨力,可当那冰冷的指腹,再次贴上她,温热脆弱的颈动脉时,那种被命运扼住咽喉的濒死感,还是如冰海狂潮,瞬间席卷西肢百骸。
带着薄茧的指尖,着她的肌肤。
“你……”宇文熵的声音低沉而魅惑,“……很怕死。”
这不是疑问,是断言。
云潋星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决堤。
大颗泪珠滚烫砸落,顺着脸颊滑下,滴在他掐着她脖颈的手背上。
她想点头,喉骨却被牢牢钳制,动弹不得。
只能用那双,盛满惊恐的杏眼,哀求地望着他。
“却又比谁都想活。”
他幽幽地,又补了一句。
云潋星:“........”
去你二大爷三舅姥姥的,谁家好人会成天闹着去死???
宇文熵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分。
窒息感猛然袭来。
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肺腑间的空气,被一寸寸抽干。
云潋星本能地张开嘴,想要汲取一丝空气,喉间却只能发出,徒劳而微弱的“嗬嗬”声。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冰冷,无力,绝望。
就在她以为,真要命丧于此时,脖颈上的力道,倏然一松。
“咳……咳咳咳……”
新鲜的空气涌入,云潋星呛咳起来,整个人软倒在地,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贪婪地大口喘息。
“呼——”
眼泪、鼻涕与冷汗混在一处,狼狈到极点。
头顶,传来宇文熵那,听不出喜怒的清冷嗓音。
“本王的听雪院,在你之前,送进来三个,没一个活过三日。”
云潋星的脑子,于混沌中被劈开一道清明。
他……这是何意?
“本王不好女色,更无兴趣,亲手折辱妇人,平白污了这方寸之地。”
宇文熵踱回太师椅落座,姿态闲适。
“可这世上,总有人喜欢,将女人塞进本王怀里。她们,或是眼线,或是棋子,或是一张……催命符。”
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本王瞧着,你还不算太蠢。至少,比前头那三个,要聪明些。本王缺的,从来不是王妃。而是一面……既能引来八方箭矢,又不会一碰即碎的盾牌。”
电光石火间,云潋星将所有线索,都串连起来。
他将她弃置于这听雪院,并非厌恶,更非单纯禁足。
这偌大的院落,根本就是一个竖在明处的靶心!
所有射向摄政王的明枪暗箭,都会先落在这里。
而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在这虎狼环伺的杀局中,斡旋求生之人。
所以,方才那扼喉的窒息,不是一时兴起的杀心,而是一次“验货”!
验她这块“盾牌”的成色,够不够坚韧,够不够资格,立在这风口浪尖上?
“你的生意,本王准了。”
他从腰间解下那枚,雕琢着流云暗纹的玉佩,随手抛出。
“此为定金。今日起,你便是这听雪院主子。你的月俸,本王会着人按时支取。至于你那桩‘生意’……本王会随时来考校。”
他稍稍倾身,暗影再次将她笼罩:
“活下去。活得久些,你的买卖,才能做得长久。”
“……谢王爷。”
云潋星颤抖着,捡起那块玉佩。
“麦冬。”
麦冬自帘后走出:“奴婢在。”
“听雪院短缺之物,一应按王妃份例补齐。传话膳房,为王妃备一份‘殿堂尊享’。本王……要加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