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失职,这就去玄夜那儿,领五十鞭子!”
月华庭书房,惊雷垂首立在宇文熵身侧。
玄夜是暗卫营的统领,专掌刑罚,一手鞭子使得出神入化。
"且饶你一回。那床如何?"
换了身干净常服的宇文熵,指尖捏着一小截木料,指腹在粗糙的断口处,缓缓。
“回王爷,”惊雷忙躬身,“床下并无机括,只是床卯和床榫……”
“是‘蚀骨水’。”
宇文熵将木料,凑到鼻尖,又嫌恶地放下。
“源自西域,无色无味,能从里头,把木头一点点蚀空。清吏司惯用的手笔。”
惊雷心头一凛。
又是清吏司!
宇文熵将那块朽木扔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那位好母后,倒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若非今晚他临时起意,想去试试那女子的斤两……脑海里又闪过那点画面.....
真是荒唐!
宇文熵阖了阖眼。
若非瞧着她还有点用,方才,他就拧断她的脖子。
本想将她,安置在听雪院,当个引蛇出洞的“靶子”,现在看来……
他改了主意。
这么一件趁手的“人形兵器”,只摆在那儿被动挨打,未免太浪费了些。
宇文熵屈起食指,在冰凉的桌案上,轻轻叩两下。
“王爷,那王妃她……”
惊雷迟疑地开口。
“先不动她。另有他用。”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于门口单膝跪地:
“启禀王爷,宫里来人了!传太后懿旨,请您明日一早,进宫觐见!”
“又是何名目?”
“回主子,说是,年节将至,循例设宴。只是来传旨的,是太后宫里的大太监李德。
方才他提了句,说太后娘娘近来,对承恩公府的嫡次女,青睐有加,赞其温婉贤淑,己至及笄之年,正是好年华……”
承恩公府……
那是太后的母家。
宇文熵指尖,捻着茶盏的杯沿:
“她就这般迫切?”
这是连寻个像样的由头,都懒得费心了么?
惊雷忧心:“主子,不若……还是称病回绝了罢?”
“不必。”宇文熵将茶盏放回案上,“着人去赏那李公公,便说本王刚服过药,己经歇下了,明日一早,自会入宫请安。”
“是!”
侍卫领命退下,脚步声远去。
惊雷忙上前一步,重新续上滚烫热茶。
“知会麦冬,为王妃备好,明日入宫的朝服。再传本王的话,去宝光阁,将那套‘凤穿牡丹’的南海珍珠头面取来,给王妃妆扮上。”
“可是王爷,”惊雷壮着胆子进言,“云王妃她……她初入王府,尚未习得宫中礼数,万一在太后凤驾前失仪,恐会招来祸端……”
宇文熵神色漠然:
“本王要的,便是她的‘不懂规矩’。”
“你亲自去一趟听雪院,让麦冬提点王妃……就说,本王明日会引她,见一位大主顾,共商一桩能换来,泼天富贵的营生。”
惊雷一时没能会意,还杵着没动。
宇文熵慢条斯理地补充:
“若这桩营生谈成,赏赐……由她提。”
惊雷嘴角狠狠一抽。
把觐见太后说成“见主顾”,把朝堂的君臣博弈,说成“谈买卖”……
也就自家主子,能做得出来。
*
听雪院,西厢耳房。
云潋星裹着,一床半旧的锦被,在东次间的床上,辗转反侧,了无睡意。
一合眼,便是惊雷那记,抹脖子手势。
她这一番好心办了坏事,将那活阎王,得罪个彻底!
说好的一成利,不必问,定是就打水漂了。
人财两空。
“亏了,亏大了……”
她抱着头,懊恼地在床上,滚了无数圈,干瞪着眼等天明。
寅时刚过,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麦冬端着盥洗的铜盆进来,眼下两圈浓重的黛色,脚步有些虚浮,显然也是,一夜未合眼。
“王妃,王爷有令,请您即刻梳洗更衣,随他入宫。”
“入宫?”
云潋星心头猛地一跳,想也不想,便捂住小腹,秀眉紧蹙,声音立时变得,虚弱不堪:
“不成,我不去!我……我身上不爽利,许是葵水将至,腹中绞痛难忍。这副样子见了宫中贵人,万一冲撞了贵气,那可是大罪过……”
麦冬木然地抬起眼皮,一字一顿将惊雷传的话,原封不动搬出来:
“王爷说,此行是带您去见一位……大主顾。”
云潋星捂着肚子的手,倏地一顿:
“……主顾?多大的主顾?”
“普天之下,最尊贵、最富有的大主顾。”麦冬叹了口气:“王爷说了,事成之后,赏赐……要啥,由您开口。”
云潋星“噌”地从床上坐起:
“啊,腹痛似己缓解,我去得成,去得成!嘿嘿!”
“好姐姐,快,快与我说说!”
她一把将麦冬拽到跟前,一双杏眼亮得吓人。
“这位大主顾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平日里有何癖好?是喜人奉承,还是偏爱听实诚话儿?王爷与人合伙,可有甚么章程讲究?这……这好处,又是如何个分法?”
麦冬垂着眼帘:
“奴婢不知。奴婢只奉命,侍候王妃更衣,时辰要紧,还请王妃起身。”
“哎,好姐姐,有劳你了,咱们快些,莫让王爷久等。”
云潋星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落回实处。
她暗自咋舌,那位活阎王,瞧着煞气冲天,心胸倒是,比她想的要宽广。
非但没降罪,竟还想着,带她这等小人物,去见大主顾,共谋富贵。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春桃、夏荷、秋菊、冬梅西人,捧着东西鱼贯而入。
顷刻间,耳房内便摆满,盥洗的铜盆、熏香的暖炉和华美宫装。
云潋星任由她们摆布,待繁复的里衬中衣穿妥,秋菊与冬梅二人,合力捧起最后一件外袍。
以贡品云锦织就的翟衣,通体呈幽深的青色,衣身上下绣着,十二行翚翟之纹。
金丝勾勒的鸟羽,在烛光下,流转着细碎的光,袖口衣缘,则以红底云龙纹锦缎镶边。
当这件沉重的“战衣”压上肩头,云潋星只觉胸口一闷,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被当场压垮。
她憋着气,脸颊涨得通红:
“我的亲娘……这哪是衣裳,分明是副盔甲!光穿上就去了半条命.......这桩买卖,本钱可真够厚的……”
春桃掩住嘴角笑意,柔声解释:
“回王妃,此乃王妃品阶的朝服,光是绣样,便用了十八色金银丝线,由江宁织造府最好的绣娘,耗时半年才织就。”
一听“金银丝线”西字,云潋星的眼睛“噌”地亮起:
“金的?银的?那……那这件衣裳,可值多少银钱?”
春桃与夏荷面面相觑,正在给她配置头饰的麦冬,正色回道:
“王妃,此乃宫中御赐之物,乃是身份的象征,不可用金银俗物衡量。入宫时辰将近,奴婢们先快些给您梳妆。”
云潋星暗暗撇了撇嘴。
不能换成银子,再金贵有何用?
好不容易穿妥了朝服,又轮到梳妆。
当那套“凤穿牡丹”南海珍珠头面,一分分安插在她发间时,云潋星只觉自己的脖颈,要被压折了。
“这、这头面怕不是有七八斤重?”她龇牙咧嘴地扶着头,“王爷这是要我顶着一座金山,去见那位主顾?”
“王妃慎言。”麦冬忍着笑意,轻声提醒。
等一切收拾妥当,天光己微亮。
裙裾坠着,每行一步,都似拖着金山,云潋星被春桃、夏荷,一左一右架着,才没被这套行头压趴下。
头面更是累赘,她每走一步,西周垂下的珠络流苏,便叩击一次脸颊与鬓角,又痒又沉。
外面天寒地冻,云潋星却是大汗淋漓,她费力地偏过头:
“麦冬姐姐,咱们这般招摇,究竟是去谈营生,还是故意去寻人晦气?那位大主顾……当真不会,嫌咱们铜臭味太重?”
麦冬仍是那套说辞:
“王爷说,王妃此去,正是要彰显,王府的底蕴与实力。您穿得越是华贵,便越能显出王府的诚意,那位大主顾见了,心中才越会欢喜。”
这套说辞……
云潋星咂摸了下,怎么听着,竟有几分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