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下比想象中更宽阔,也更令人窒息。
腥腐之气浓得化不开。
灯笼的光有限,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
苏渺双脚刚踏上井底淤泥,便感觉踩到了异物。
她稳住心神,将灯笼放低。
灯光照亮了脚下的“东西”。
那是一具蜷缩的男尸。
衣衫褴褛,看身形是乞儿。
尸体己腐败,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蜡化和青黑色。
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尸体的姿态,被人为扭曲摆弄成跪伏忏悔状,头颅却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向上扭曲着,空洞的眼窝首勾勾地“望”向井口!
更骇人的是,尸体的皮肤上,被人用利器刻满了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线条,其图案风格,竟与井壁上那些若隐若现的“地狱图”如出一辙!
尸身周围,粘稠的暗红色“血水”积聚成一小滩,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苏渺放下木箱,取出工具,屏息凝神,开始初步勘验。
银针探入尸体口鼻、耳道,检查是否有泥污;
手指小心按压尸身关节和骨骼,寻找可能的致命伤;
目光扫过每一寸皮肤上的刻痕。
腐败的气息钻进鼻腔,她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这是她所擅长的,死者的语言,她听得懂。
就在她专注于尸体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刻痕时,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喧哗和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井口的光线被一道高大的身影骤然遮蔽。
苏渺下意识地抬头。
逆着上方灰白的天光,井口边缘出现了一个男子。
他身着深绯色窄袖圆领官袍,腰束玉带,身形挺拔。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滴入深井。
他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投来一瞥。
目光冰冷的落在苏渺和她脚边的腐尸上。
“大理寺裴少卿到!”
井上传来差役的通报声。
裴衍。
那个传说中玉面阎罗、天煞孤星的大理寺少卿。
苏渺的心蓦地一沉。
他怎么会亲自来管这京兆府辖下的案子?
裴衍的目光只在苏渺脸上停留了一瞬,便转向她脚边那具姿态诡异的腐尸,眉头蹙了一下。
随即,他单手撑着井沿,动作利落地翻身而下!
玄色官靴重重踏在井底血泥之中,溅起的污秽沾上苏渺的袍角。
他站定,看也没看苏渺,径首走向尸体。
蹲下身,近距离看尸体扭曲的姿态和皮肤上的刻痕,手指悬停在尸体上方。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寒气,与井底的阴冷腐败气息混合在一起。
“如何死的?”
裴衍开口,声音低沉,没什么情绪。
苏渺定了定神,压下因他突兀闯入带来的不适,清晰地回答: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七到十日前。尸体无明显致命外伤,但全身刻痕众多,深浅不一,部分深及骨骼,死前应遭受过折磨。具体死因需进一步剖验,可能涉及窒息、毒杀或特殊手法致内腑损伤。”
她顿了顿,补充道:
“尸体姿态和刻痕,应与井壁上的所谓‘地狱图’呼应,是凶手刻意布置的仪式之所,井口涌出的‘血水’,是混合了动物血与某种矿物染料的东西,用以渲染恐怖。”
“仪式?”
裴衍侧过头,目光落到苏渺脸上。
“你倒镇定。”
他的视线掠过她握着银针的手,那手指纤细却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她因低头而微微敞开的领口附近,一小块溅上的、暗红色的“血水”正附着在她白皙的颈侧皮肤上。
苏渺顺着他的视线,也察觉到了那点污迹。
几乎是同时,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毫无预兆地袭来!
眼前开始旋转,胃里翻江倒海,熟悉的冷汗霎时浸透了后背。
她咬住下唇,用力之大几乎尝到血腥味,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冰冷的井壁,才勉强站稳。
该死!
裴衍看到了她瞬间惨白的脸色、额角沁出的冷汗和那一晃的虚弱。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具讽刺意味的弧度:
“怕血?”
“怕血还当仵作?”
苏渺抬起头,对上裴衍那双带着一丝玩味和轻视的凤眸,苍白的脸上反而绽开一个近乎挑衅的、极淡的笑。
“怕?”
“裴少卿看错了。”
她缓缓举起手中那根刚刚探过腐尸咽喉的银针,目光掠过裴衍溅上泥点的玄色官袍下摆,落在他那双踩在血泥里的官靴上。
最后,重新迎上他那双冰冷的眼睛。
“我晕的,是活人血。”
她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
“死人血…倒亲切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