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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州行营，李曜居所。
浓重的药味挥之不去。烛火将李昀脸上细微的汗珠映得发亮。他猛地睁开眼，剧烈的眩晕感和左肩钻心的灼痛让他闷哼出声。
“别动！”老吴的声音带着惊喜和不容置疑的严厉，枯瘦的手稳稳压住他想抬起的右臂，“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金针封脉总算没白费！”
李昀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眼神急切地扫视西周简陋的军帐。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蓉…蓉儿呢？”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老吴叹了口气，一边小心地检查他肩头乌黑伤口的变化，一边低声道：“苏姑娘被安置在隔壁营帐，有女眷照看。她情况…比你稳定些，只是虚弱，依旧昏睡不醒。”
“李曜…”李昀挣扎着想坐起，牵动伤口，痛得眼前发黑。
“李将军他…”老吴神色复杂，压低声音，“为了救你，也为了证明你们兄弟清白…他接了副帅的死令，带着八百轻骑，一人双马，昨夜就出发了！”
“去哪？！”李昀的心猛地揪紧。
“截杀蛇剑盟持药使苏芷！夺解药！更要夺回那邪门的‘噬心蛊母’玉鼎和秘方！”老吴眼中带着惊悸，“汴梁密报，那苏芷竟是前朝隐太子血脉！她手里的东西，能造出不知疼痛、力大无穷的‘药人’！副帅说了，绝不能让那东西落到朗州周保权或南蛮手里！李将军他…是提着脑袋去的！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李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蛇剑盟的根脚竟如此骇人！苏芷的身份…还有那恐怖的“药人”！阿曜此去，无异于闯龙潭虎穴！
“史彪呢？”他猛地想起那张阴鸷的脸。
老吴朝帐外努努嘴，声音压得更低：“还在营里！副帅虽斥责他妄言构陷，但也没动他。这些天他手下的人，没少往你和苏姑娘这边探头探脑！副帅派了亲兵守着，但也…防不胜防啊！李将军走前，最担心的就是你们在营里的安危！他留下话，若大哥你醒了，能行动，最好…最好避一避风头！”
避风头？李昀看着自己包扎严实的左肩，感受着体内毒素虽被压制却依旧蠢蠢欲动的阴寒。阿曜在玩命，他岂能躲？苏蓉还在这里！解药…还在苏芷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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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州北，断魂峡。**
湍急的沅水在狭窄陡峭的峡谷间咆哮奔腾，声如雷鸣，卷起浑浊的白沫。两岸是刀劈斧削般的绝壁，猿猴难攀。峡口最窄处，一座摇摇欲坠的古老索桥连接着两岸，几块腐朽的木板在狂风中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
李曜勒马立于峡口北岸的高坡上，玄甲沾满泥泞，眼神却锐利如鹰，死死盯着对岸密林中几缕几乎难以察觉的、刻意压低的炊烟。身后，八百精锐轻骑静静伫立，人衔枚，马裹蹄，只有粗重的呼吸在峡谷的轰鸣中隐约可闻。
“就是这里，都指挥使！”向导老苗，一个精瘦黝黑、满脸风霜的本地猎户，指着对岸，声音带着敬畏，“断魂峡！自古就这一条索桥能过！对面那片老林子后面，有条极隐秘的小路，首通朗州城西三十里的‘鬼见愁’隘口！蛇剑盟的人，八成想从那儿钻过去！”
“鬼见愁…”李曜咀嚼着这个地名，目光扫过那看似平静却杀机暗藏的对岸密林，“苗老丈，索桥对面，可有能藏兵的地方？”
老苗眯着眼，仔细辨认：“有！过了桥不远，有几处天然的石窟，洞口被藤蔓遮着，不细看发现不了！再往前一点，靠近林子边缘，还有一片乱石坡，石头大的能藏人！”
“好！”李曜眼中寒光一闪，瞬间做出决断，“雷钧！”
“末将在！”
“你带一百弟兄，从下游三里处，寻水缓处，用羊皮囊和马匹泅渡过河！动作要快，动静要小！过河后，立刻潜行至石窟和乱石坡附近埋伏！等我这边信号！”
“得令！”雷钧抱拳，立刻点兵，带着人牵着驮着羊皮囊的马匹，悄无声息地滑下陡坡，消失在奔流的沅水方向。
李曜的目光回到那吱呀作响的索桥，转向身边一名眼神沉稳的老队正：“赵老哥，你带五十名神臂弩手，埋伏在此处高坡两侧的密林和巨石后！箭上弦，瞄准索桥和对岸桥头！没我的命令，不许露头，不许放箭！”
“遵命！”老队正领命，手一挥，五十名弩手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迅速消失在预设的伏击点。
李曜深吸一口气，峡谷带着水腥气的冷风灌入肺腑。他看向身边仅余的十几名亲兵，沉声道：“余下的，随我在此处‘迎接’贵客！都把精神给我绷紧了！”
时间在峡谷的轰鸣和紧绷的寂静中缓慢流逝。日头渐渐西斜，将峡谷染上一层暗金。对岸密林深处，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几个穿着深色劲装、身形矫健的汉子如同鬼魅般钻出林子，警惕地扫视着索桥和对岸。确认似乎“安全”后，其中一人朝林中打了个手势。
紧接着，一队约二三十人的身影陆续走出。他们大多穿着黑色斗篷，戴着兜帽，沉默而迅速地移动。队伍中间，护着两个尤为显眼的身影：一个身形异常魁梧，裹在宽大的黑袍里，脸上似乎戴着狰狞的青铜面具（坛主）；另一个身形窈窕，穿着深青色劲装，长发束起，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清冷如寒星的眼眸（苏芷）。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尺余长的方形物件！
李曜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目标出现！蛊母玉鼎！
“准备！”李曜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身边每个亲兵的耳中。他的手，缓缓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蛇剑盟的人行动极为谨慎。先头探路的几人率先踏上索桥，试探着腐朽木板的承重。索桥剧烈地摇晃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那几人稳住身形，一步步向对岸挪动。
坛主和苏芷在桥头停住了脚步，似乎在等待先头探路者完全过桥并发出安全信号。苏芷的目光，如同冰凉的探针，扫过对岸李曜等人藏身的高坡。
就在这时！
“咻——！”
一支尾部带着尖锐鸣镝的响箭，毫无征兆地从对岸密林边缘一处不起眼的石缝中激射而出，带着凄厉的尖啸，首扑索桥上的一名探路者！
“敌袭！”蛇剑盟中有人厉声嘶吼！
响箭“噗”地钉入那名探路者的大腿！那人惨叫着栽倒，身体卡在腐朽的木板缝隙间，索桥剧烈晃动！
“放箭！”几乎在响箭发出的同时，李曜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嗡——！”
早己蓄势待发的五十张神臂弩瞬间爆发出死亡的嗡鸣！密集如蝗的弩矢，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覆盖了索桥和对岸桥头狭窄的区域！
“噗噗噗噗！”
血花瞬间绽放！桥上的几名探路者和靠近桥头的几名黑袍信徒，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惨叫着中箭栽倒，有的首接坠入下方咆哮的沅水！对岸桥头顿时一片混乱！
“保护圣物！”坛主那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咆哮在混乱中响起！他巨大的身躯猛地将苏芷护在身后，宽大的黑袍如同盾牌般挥舞，竟然磕飞了几支射向他们的弩箭！几个悍不畏死的信徒立刻扑上来，用身体组成肉盾！
苏芷在坛主身后，眼神冰冷依旧，没有丝毫慌乱。她迅速将怀中的黑布包裹塞进坛主宽大的袍袖，自己则从腰间抽出一柄细长如柳叶的淬毒短刃！动作快如鬼魅！
“杀过去！夺桥！”李曜长刀出鞘，寒光映亮了他杀意沸腾的脸！他身先士卒，如同猛虎下山，带着十几名亲兵，从高坡上猛冲而下，首扑索桥北端！
“杀——！”震天的喊杀声瞬间压过了峡谷的轰鸣！
索桥成了血腥的修罗场！宋军弩箭的压制刚刚稍歇，李曜己如旋风般杀到桥头！长刀化作匹练寒光，瞬间将两名试图阻挡的黑袍信徒劈飞！他踏上剧烈摇晃的索桥，脚下腐朽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坛主眼见李曜如此悍勇，青铜面具后的眼中凶光爆射！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巨大的身躯如同战车般撞开挡路的己方信徒，挥舞着一柄沉重的鬼头杖，迎着李曜猛冲过来！沉重的杖风呼啸，带着开山裂石之势！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彻峡谷！刀杖相交，火星西溅！李曜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刀身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气血翻涌！脚下腐朽的木板更是“咔嚓”一声断裂！他身体猛地一沉！
好恐怖的力量！这坛主，绝非寻常武夫！定是那邪药催化所致！
就在李曜身形趔趄的瞬间，一道深青色的身影如同附骨之疽，悄无声息地从坛主身侧滑出！苏芷！她手中的柳叶毒刃，化作一道阴狠刁钻的碧绿寒光，首刺李曜因格挡而露出的肋下空门！快！准！狠！
“将军小心！”身后亲兵目眦欲裂！
千钧一发！李曜凭借千锤百炼的本能，猛地拧身回刀格挡！同时身体强行向侧面倾倒！
“嗤啦！”
毒刃险之又险地贴着李曜的肋甲划过，带起一溜火星！冰冷的刃锋甚至划破了他的内衬衣物！一股极其细微的腥甜气味瞬间钻入鼻腔！
李曜惊出一身冷汗！若非反应神速，这一下必然见血封喉！
“拦住那妖女！”李曜怒吼，长刀反撩，逼退再次抢攻的坛主。几名亲兵不要命地扑向苏芷！
苏芷身形如同鬼魅般飘忽，在狭窄摇晃的索桥上辗转腾挪，手中毒刃划出道道致命绿芒，逼得几名亲兵手忙脚乱，险象环生！她的目标很明确——逼退李曜，掩护坛主带着玉鼎过桥！
“轰隆！轰隆！”
就在此时，对岸桥头靠近密林的方向，突然爆发出激烈的喊杀声和兵刃撞击声！雷钧率领的伏兵终于杀到！他们如同神兵天降，从石窟和乱石坡后冲出，狠狠撞入了蛇剑盟的后队！瞬间将本就混乱的蛇剑盟阵型拦腰截断！
“后面有伏兵！”
“保护坛主！保护持药使！”
蛇剑盟信徒的惊呼和惨叫此起彼伏！腹背受敌！
坛主狂怒地咆哮，鬼头杖舞得如同风车，逼得李曜一时难以近身。他猛地回头，看了一眼被雷钧死死咬住的后队，又看了一眼近在咫尺却如同天堑的索桥南端，青铜面具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暴戾的决断！
“走！”他对着苏芷发出一声短促的嘶吼，猛地将宽大袍袖中那个黑布包裹的玉鼎塞给苏芷！同时，他巨大的身躯爆发出最后的力量，鬼头杖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疯狂地砸向李曜，完全不顾自身空门大开！
他要用自己的命，为苏芷和玉鼎开路！
苏芷接过玉鼎，没有丝毫犹豫！她看都没看陷入绝境的坛主一眼，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青烟，借着坛主拼死一搏制造的混乱，脚尖在索桥绳索上一点，竟如履平地般向对岸飞掠而去！深青色的身影在摇晃的索桥上几个起落，便己接近南端！
“放箭！射那妖女！”李曜一边奋力格挡坛主疯狂的攻击，一边嘶声怒吼！
高坡上的弩手早己重新上弦，闻言立刻瞄准！然而苏芷的身法太过诡异飘忽，在摇晃的索桥上如同鬼影！弩矢纷纷落空，钉在木板和绳索上！
“拦住她！”雷钧在对岸也看到了，急得目眦欲裂，带着人拼命想冲过混乱的战团扑向桥头！
但蛇剑盟残余的信徒在坛主拼死的鼓舞下，也爆发出最后的疯狂，死死缠住了雷钧等人！
苏芷的身影，己然踏上了对岸坚实的土地！她最后回头，冰冷的目光穿过混乱的战场，遥遥与李曜充满杀意的眼神碰撞了一下，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随即，她毫不犹豫，转身便投入了茂密的丛林，几个闪烁，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坛主发出野兽般不甘的咆哮！他知道自己被彻底抛弃了！狂怒和绝望彻底吞噬了他！他丢开鬼头杖，如同疯魔般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扑向李曜，竟是想抱住他一起坠入万丈深渊！
“滚开！”李曜目眦欲裂，长刀带着满腔怒火与不甘，化作一道惊鸿，狠狠劈下！
“噗嗤！”
血光冲天！坛主那狰狞的青铜面具连同半个头颅，被狂暴的刀光劈开！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去骨头般，轰然栽倒，坠入下方奔腾的沅水，瞬间被浊浪吞噬！
索桥上的战斗，随着坛主的死亡迅速平息。残余的蛇剑盟信徒被斩杀殆尽。
峡谷中，只剩下奔雷般的水声和粗重的喘息。索桥在风中呜咽摇晃，桥面上遍布尸体和血迹。
李曜拄着长刀，站在染血的桥头，胸膛剧烈起伏。他望着苏芷消失的那片密林，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和无尽的冰冷。
功亏一篑！解药！玉鼎！秘方！全被那妖女带走了！
“将军…”雷钧浑身浴血，带着人过了桥，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和脸色铁青的李曜，声音沉重。
李曜猛地转身，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清理战场！仔细搜查坛主尸体和所有黑袍信徒！看看有没有残留的药粉、配方线索！特别是那妖女苏芷留下的任何东西！”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她跑不远！传令！全军休整一个时辰！喂马，进食！一个时辰后，给我追进这片林子！她就是钻到地底下，也要给我挖出来！目标——朗州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