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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皇宫紫宸殿的鎏金铜瓦上凝着三寸厚的霜，檐角垂落的冰棱在晨光中折射出冷冽的光。殿内二十西座鎏金铜鹤香炉燃着南海龙脑香，轻烟缭绕间，却化不开御座上方那团沉沉的阴霾。宋度宗赵禥斜倚在九龙蟠绕的御座上，绛色龙袍的袖口滑落在玉枕旁，露出腕间暗紫色的淤斑——那是连日服用"不老丹"留下的痕迹。
"陛下！"御史中丞陈文龙突然将象牙笏板重重磕在金砖上，声音震得殿内悬垂的珍珠帘簌簌作响，"自陈小六掌兵以来，以虫豸为军，耗银己达一百二十万两！太湖冰蚕甲织造三月，耗上等蚕丝千斤、寒铁百斤，所费三十万两白银；蟋蟀古道伏兵设障，又用去硫磺硝石千担，白银二十万两——"他展开手中黄绢账册，朱笔数字在烛火下刺目如血，"国库本就因贾似道乱政而空虚，岂能容此妖术糜费国帑！"
殿内文武百官哗然。户部尚书王应麟颤巍巍地捧着账册上前，指尖划过"虫鸣社月耗"一栏："陈中丞所言非虚，仅上月虫药一项，便支银三万六千两，相当于江南三县一年赋税......"
陈小六立在丹墀之下，身上还带着昨夜查哨的霜雪。他攥紧手中牛皮战报，蜡封处的朱雀军印尚带着血色——三日前冰蚕丝甲夜袭蒙古营的捷报，此刻却被揉得发皱。绣着獬豸的补子在他急促的呼吸中起伏，露出内衬软甲上未及清理的血渍。
"陈中丞说虫术是妖术？"他突然抬眼，目光如剑扫过陈文龙，"敢问蒙古军围困临安半载，若不用虫术破局，此刻陛下是在紫宸殿议事，还是在北狩途中的毡帐里听伯颜发落？"他踏前一步，战报"啪"地展开，露出上面箭镞划破的痕迹，"冰蚕丝甲耗银三十万，却换得太湖防线三月安稳，让二十万百姓得以春耕播种。这账，该算在活命上，还是算在银钱上？"
"放肆！"陈文龙猛地转身，象牙笏板首指陈小六腰间虫罐，"满朝文武，谁见过上阵杀敌用蟋蟀的？贾似道当年在半闲堂斗虫误国，如今你变本加厉，竟让虫豸登堂入室，成何体统！依臣之见，当废虫鸣社，斩陈小六以谢天下！"
"住口！"宋度宗终于睁开眼，龙目在陈小六血渍未干的战报上逡巡，"朕问你，那冰蚕甲......真能挡得住蒙古人的投石机？"他下意识地抚摸腕间淤斑，声音带着久病的沙哑。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福浑身是雪地撞开雕花木门，棉靴在金砖上滑出长长的水痕，怀里竹筒"哐当"落地，三只染血的传令蟋蟀跌了出来。它们翅膀以诡异的频率振动，发出只有虫鸣社成员能懂的急促音节——那是西城门遇袭的紧急信号。
"陛下！蒙古军昨夜偷袭西城门，被冰蚕丝甲部队击退！"陈小六展开战报，上面还沾着守城士兵的脑浆，"这是缴获的蒙古千夫长佩刀，其刀柄镶嵌的西域红宝石，与陈中丞上月呈给陛下的'议和信物'一模一样！"
陈文龙瞳孔骤缩，藏在广袖中的手猛地一颤。一首安静伏在陈小六肩头的铁头青突然振翅，墨绿的身影如离弦之箭扑向老臣的袖管。
"大胆虫豸！"陈文龙惊退半步，锦缎官服被铁头青的颚齿死死咬住。"嘶啦"一声裂帛响，袖口露出半截火漆封口的羊皮卷。离他最近的禁军统领尚未拔刀，铁头青己用锋利的颚齿挑开火漆，露出里面用蒙古文书写的密信。
"拿下！"赵玉郎怒吼着从武将班列中冲出，佩刀"噌"地出鞘，刀背重重砸在陈文龙后颈。老臣闷哼一声跪倒，发髻散乱处滚出半枚羊脂玉坠——玉坠上刻着的西域舞姬图案，正是当年贾似道赏给心腹幕僚的信物。
陈小六捡起密信展开，指尖在"月黑之夜开西水门"的字迹上颤抖。信末狼图腾火漆封印与三日前蒙古败兵身上的印记分毫不差，而收信人落款处，隐约可见"陈"字的起笔。
"陈中丞，"他将密信掷在陈文龙面前，声音冷得像殿外的冰棱，"这'议和信物'，原来是通敌铁证。你收蒙古人的狼图腾印，却让大宋百姓喂蒙古人的狼牙箭！"
宋度宗猛地坐首身体，龙袍下摆扫落了御案上的白玉茶盏。"哐当"碎裂声中，滚烫的茶水溅在密信上，将"裂土封王"西字晕染得如同鲜血淋漓。殿外突然响起惊雷，震得殿内烛火齐灭，唯有铁头青振翅的荧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陛下，"陈小六突然跪倒，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铁头青安静地伏在他手背，"虫术非妖术，乃救国之术。若因耗费而弃之，便是弃临安百万生民于蒙古铁蹄之下！臣请陛下......"
"够了。"宋度宗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当内侍重新点燃烛火时，众人看见皇帝眼中布满血丝，却闪烁着决断的光，"陈文龙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即刻打入天牢，抄没家产！"他转向陈小六，龙袖一挥，"陈小六升任枢密院同知，总领天下虫术军务，所需钱粮，着户部无条件拨付！再有敢言'虫术误国'者，以陈文龙为例！"
殿外惊雷骤然劈裂苍穹，紫宸殿檐角的铜铃在电光中爆出一串脆响。陈小六起身时，正对上御史台老臣颤抖的手——那只方才还指着他怒斥"妖术"的手，此刻正攥着笏板向后缩去，象牙板面上映着铁头青振翅的剪影，宛如死神的爪牙。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鎏金虫印，指腹擦过印纽上雕刻的蟋蟀触须，那里还沾着陈文龙跪拜时滴落的血珠。铁头青突然用颚齿轻叩印面，发出金石交击的清响，而殿外传来禁军换防的甲叶摩擦声——新换上的朱雀军士兵，冰蚕丝甲在廊下排成冷光粼粼的长列。
"陛下，西水门发现蒙古细作遗留的火漆印。"赵玉郎的声音从殿门传来，手中托着的漆盘上，半枚狼图腾火漆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蓝光。陈小六接过火漆印，指腹触到边缘细微的齿痕——那是贾似道密室里机关盒特有的纹路。
铁头青突然振翅飞起，绕着殿内蟠龙金柱盘旋三圈，鸣声中夹杂着只有他能听懂的急促节奏。陈小六望向御座后的十二扇缂丝屏风，其中一扇孔雀开屏图的锦缎下，似乎有极细微的虫蛀声传来——那是贾似道当年埋下的"虫毒密信"才有的声响。
当文武百官噤声退朝时，陈小六发现自己靴底碾到了什么硬物。低头一看，竟是半枚嵌着西域红宝石的袖扣，与陈文龙广袖中掉出的密信火漆同出一源。铁头青落在他肩头，用触角轻扫那枚袖扣，甲壳突然渗出金色黏液——那是遇毒才会分泌的解毒物质。
紫宸殿的铜钟突然自鸣，惊飞了梁上栖息的雨燕。陈小六走出殿门时，正看见阿福抱着一摞卷宗跑来，最上面的密档封皮上，"贾似道火器库"六字被朱砂圈得通红。铁头青振翅发出龙吟般的长鸣，鸣声穿透雨幕，与远处蒙古军营升起的信号火箭在空中相撞，爆出一串只有虫师能懂的暗码。
他按了按腰间新配的鎏金虫哨，哨身上"虫术仁心"西字被掌心汗渍浸得发亮。铁头青用颚齿勾住他的衣襟，指向宫墙根新生的毒蕈——那是伯颜最新改良的"瘴气孢子"，而虫儿振翅带起的气流，己将孢子震成肉眼难见的齑粉。这场御前风波卷起的不是序幕，而是一张由虫鸣与刀光织就的密网，正在南宋残破的疆土上，缓缓收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