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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哐当…
绿皮火车在暮色西合的原野上奔驰，单调的节奏像是催眠的鼓点。张雾浔靠窗坐着，窗外飞逝的模糊树影在他深沉的眼底投下晃动的暗斑。胸口内袋，那冰冷坚硬的轮廓如同活物般紧贴着皮肤。但更让他心惊的是它的变化。
它在“苏醒”。
自从火车驶入张家坳所在的县界，这半块墨玉令牌的“心跳”——那冰冷的搏动就逐渐减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持续不断的、极其微弱的幽绿色光芒！这光仿佛是从令牌内部渗出来的，深墨色的玉体本身像一块能吸收光线的寒冰，而那幽光就是冰层下缓慢燃烧的鬼火，稳定、执着，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生命力。断口处粘稠的绿光更是清晰可见，如同凝固的毒液，在黑暗中无声地起伏、膨胀！
这异常的光芒，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将他死死拖回几天前那个黄昏，村口老槐树下，阿婆沙哑的嗓音和那首渗入骨髓的童谣…
夏末黄昏，日头沉入西山坳，泼洒开漫天橘红绛紫。村口盘根错节的老槐树下，晚风带着泥土草木的微醺气息。树冠筛下细碎光斑，蝉鸣歇，虫吟起。大大小小的孩子和几个摇着蒲扇的老人，围坐在头发花白、满脸沟壑如刀刻的阿婆身边。
阿婆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沧桑，缓缓讲述着那个流传了几代人的老故事。她浑浊却异常专注的眼眸，仿佛能穿透槐树的枝叶，望进那渐浓的、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的暮色深处。伴随着她的讲述，那首熟悉的、腔调诡异的童谣，又幽幽地飘了出来，像一阵阴冷的风：
“日头落山坳，莫出门乱跑...
老妖伸爪爪，专逮伢儿咬...
夜半风悄悄，门栓要插牢...
谁家娃哭闹？嘘——老妖到！”
童谣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在渐起的晚风中打着旋儿，钻进每个孩子的耳朵里。几个胆小的孩子下意识地往大人怀里缩了缩，眼睛紧张地瞟向树影婆娑、仿佛随时会钻出什么的村道尽头。
坐在外围一块冰凉青石上的张雾浔，听完故事和童谣，嘴角习惯性地撇了撇。他随手揪了根草茎在指间捻着，声音不大不小，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质疑：“阿婆，您这故事都讲了几十年啦，翻来覆去就是那老妖。要是真有这东西，这么些年过去，怕不是早就老掉牙、动弹不得，或者被谁给收拾喽？” 他语气轻松，试图驱散那童谣带来的阴森感。
阿婆闻言，猛地抬起了头！原本浑浊的眼睛里倏地闪过一丝锐利如鹰隼的光！她枯瘦如鹰爪的手指紧紧攥住了放在膝上的老竹拐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和一丝…恐惧：“胡说八道！小崽子懂什么！” 她浑浊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透着沉重的警告，“以前就有不信邪的后生！犟得像头牛！非说阿婆吓唬人，偏要在日头刚落尽、天麻麻黑的时候去后山坳找他跑丢的羊...结果呢？” 阿婆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种深切的悲凉，“羊第二天自己跑回来了，可人呢？再也没见着影儿！就跟被这黑黢黢的地给吞了一样！” 她重重地用拐杖顿了一下地面，发出沉闷如丧钟的“笃”声，“全村人打着火把，嗓子都喊破了！找了三天三夜！连根头发丝儿都没寻见！后来...” 她喘了口粗气，眼神严厉如刀，“这事儿成了忌讳！谁还敢提？还不是都灰溜溜地回了家，锁紧了门窗，夜里都不敢大声喘气！信不信由你们！” 说完，阿婆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看任何人，浑浊的眼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忧虑。
“好了，好了，天擦黑了，都回自己家去！关好门，早点睡！” 阿婆的语气带着疲惫和不容抗拒的威严。她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起身，“笃...笃...笃...”的声响，如同敲在每个人心上的木鱼，敲击在铺着碎石的幽暗小路上，身影缓缓融入了被浓重暮色彻底吞没的村庄深处。树下的听众们面面相觑，最终也都三三两两地起身，拉着孩子，带着一丝残留的惊悸，朝各自亮起昏黄灯光的家中快步走去。
张雾浔也慢悠悠地站起身，随意地拍了拍裤腿上沾着的草屑。他朝着家的方向——那栋孤零零坐落在村子最西头、推开窗就能望见幽深后山坳的老宅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对还愣在原地发呆、脸色发白的旅珀说：“走了，回家。”
旅珀像是被惊醒，猛地回过神，连忙小跑着追上表哥。他张了张嘴，小脸上写满了纠结和欲言又止，眉头拧成了一个小疙瘩，眼神里还残留着惊疑不定，似乎有满肚子的话想问，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发出一点无意义的“呃...啊...”声。
张雾浔侧头瞥了他一眼，正好捕捉到他那副憋得难受的模样。张雾浔忍不住嗤笑一声，伸出根手指头，带着点恶趣味戳了戳旅珀的脑门儿：“想说什么就说出来，瞧你这表情，跟便秘三天似的，憋不憋得慌？”
“表哥！” 旅珀被他粗鲁的比喻弄得小脸一红，又急又窘地喊了一声。张雾浔被他逗乐了，抬脚“啪”地一下，将一颗挡路的小石子踢得老远，划出一道弧线消失在暮色里。他甩了甩手，语气放轻松了些：“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有屁快放，想问啥？”
旅珀这才鼓起十二分勇气，紧走两步凑到张雾浔身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问，仿佛怕惊扰了暮色中潜伏的什么：“表哥...你说...阿婆说的那个老妖...它...它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他一边问，一边还紧张兮兮地、飞快地回头望了一眼那条通往幽深后山坳、此刻己经完全被浓墨般夜色吞噬的小路尽头，仿佛那里随时会睁开一双眼睛。
哐当…哐当…
火车单调的节奏将张雾浔猛地从回忆的泥沼中拽回现实。窗外己是彻底的漆黑，只有偶尔掠过的、孤零零如鬼火般的灯火，短暂地划破厚重的夜幕。他下意识地又用力按了按胸口，隔着衣物，那令牌的幽光似乎更加活跃了，断口处的脉动带着一种冰冷的催促感，一下下敲打着他的肋骨。
风暴之眼…钥匙…老妖…凭空消失的后生…还有这枚在山脚下破庙旁捡到的、散发着不祥之光的断玉…
所有的线索，都像一根根冰冷的丝线，缠绕着，指向那个被浓雾和禁忌笼罩的后山坳。他带回来的，究竟是揭开谜底的钥匙，还是……唤醒风暴的核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