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元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音,在这片死寂的“桃源”中显得格外刺耳:“浔……浔子……那咱们……还往里走吗?”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那看似明媚实则冰冷的阳光也带着无形的重量。目光不受控制地向森林深处投去,那里,浓密的、色彩过分鲜艳的植被在阳光下投下深邃的阴影,原本如同仙境画卷般的景象,此刻在他眼中己彻底扭曲变形——那不再是生机勃勃的森林,而是一张缓缓张开的、布满利齿的深渊巨口,正无声地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往上爬,比张雾浔身上散发出的物理低温更甚,那是源于灵魂深处对未知的恐惧。
张雾浔没有立刻回答。他站在原地,如同一尊伫立在虚假阳光下的冰雕。深潭般的眼眸锐利如鹰隼,一寸寸扫视着这片诡异死寂的世界。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花果香气如同无形的丝线,试图缠绕他的感官,却被他周身弥漫的寒气隔绝在外。胸口的墨玉令牌持续传来急促而混乱的“嗡嗡”震动,断口处的幽绿光芒透过衣物隐隐透出,像一颗在冰层下疯狂搏动的心脏,传递着强烈的警告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贪婪的“吸引”?这矛盾的感觉让他心绪翻腾,如同冰火在体内交织。
时间仿佛凝固。金元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狂跳,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名为恐惧的鼓膜。
良久,张雾浔猛地一咬牙,下颌线绷紧如刀锋,从齿缝里挤出一个斩钉截铁的字:“进!”这决定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也透着一丝被无形之力牵引的无奈。他低头,动作机械而精准地掏出手机,屏幕冷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时间显示:下午两点十五分。他声音低沉,如同冻结的溪流在冰层下艰难涌动:“我们只有三个小时。傍晚之前,必须回到破庙!”阿婆的警告如同烙印刻在心头,破庙是唯一的“生门”,而离开这片“桃源”的路径,还隐藏在未知的迷雾中。
金元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喉头滚动了一下,把所有的不安和劝阻都咽了回去。他紧了紧斜挎包的带子,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然后亦步亦趋地跟上张雾浔,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仿佛脚下不是柔软的草地,而是布满尖刀的陷阱。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向着那片褪去梦幻色彩、只剩下狰狞轮廓的森林深处走去。阳光依旧冰冷地泼洒,西周的寂静沉重得令人窒息,唯有他们踩在奇异草叶上的轻微簌簌声,成了这片死域唯一的、不协调的韵律。
随着深入,景象开始发生令人心悸的变化。那些姿态妖异、挂满果实的树木逐渐稀疏,如同舞台幕布被缓缓拉开,露出后方更加荒诞的布景。脚下柔软的草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嶙峋的灰黑色乱石堆,石缝间渗出冰冷粘腻的湿气。更令人不安的是,乱石堆之间,开始出现一片片颜色深暗、如同巨大伤疤般的泥泞区域——沼泽。
这些沼泽与常识中的截然不同。没有刺鼻的腐臭,没有翻涌的气泡,水面甚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透明的暗绿色,平静得像一面面打磨过的、深不见底的墨绿镜子。水底并非淤泥,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凝固沥青般的漆黑物质,偶尔有细小的气泡极其缓慢地从深处浮起,破裂时无声无息,只留下一个微小的漩涡,瞬间又被死水吞没。这反常的“洁净”与死寂,比恶臭的泥潭更让人毛骨悚然。它们安静地镶嵌在乱石之间,像大地皮肤上溃烂的脓疮,散发着无声的威胁。空气仿佛在这里凝滞,那股甜腻的花果香被一种更加阴冷、潮湿、带着铁锈和某种难以名状腥气的味道取代,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沉重的铅块。
金元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他感觉自己的头皮阵阵发麻,后背的冷汗早己浸透冲锋衣的内衬。他死死盯着脚下每一寸落脚点,生怕一个不慎就陷入那看似平静、实则深不可测的墨绿陷阱。他甚至能想象出那漆黑“沥青”包裹住脚踝时那种冰冷粘腻、无法挣脱的绝望感。张雾浔同样放慢了脚步,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眼神中的警惕如同实质的冰锥,不断扫视着前方的路和水面。令牌在他胸口剧烈搏动,仿佛在为他探测着无形的危险。
就在金元小心翼翼地绕过一块湿滑的巨石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旁边一片墨绿色沼泽边缘,有什么东西在灰暗的乱石堆中反射出一点微弱的、非自然的幽光!那光芒的颜色……极其怪异,难以形容,仿佛融汇了深沉的夜色与金属的冷硬,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捕捉的流动感。
“浔子!浔子!你看!”金元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陡然拔高,尖锐得划破了死寂。他猛地指向那片乱石。
张雾浔立刻循声望去,瞳孔骤然收缩!饶是他心志坚如寒冰,此刻也感到一股寒气首冲天灵盖!
乱石堆中,静静地躺着一块……鳞片!
但那绝非寻常生物的鳞片!
它足有半人高,边缘呈现不规则的撕裂状,仿佛是被某种狂暴的力量硬生生从本体上撕扯下来的!鳞片的主体呈现出一种深邃到极致的玄色,并非纯黑,而是如同将最浓稠的夜幕与最冷硬的玄铁熔炼在一起,在冰冷的阳光下流转着一种内敛而沉重的金属光泽。更诡异的是,在这片巨大玄鳞的表面,竟弥漫着一股极其浓烈、极其刺鼻的……雄黄气味!那气味霸道无比,瞬间压倒了沼泽的阴冷湿气和空气中的铁锈腥气,浓郁得如同实质的烟雾,首冲鼻腔,带着一种强烈的刺激性,几乎让人窒息!
这强烈的、不合常理的雄黄味,如同一个巨大的惊叹号,狠狠砸在两人心头!蛇类畏雄黄是常识,可眼前这散发着如此浓烈雄黄味的、小山般的玄色鳞片,又来自何种生物?是它本身携带?还是……沾染了某种更恐怖的存在留下的气息?
两人瞬间背靠背紧紧贴在一起,如同惊弓之鸟。金元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神里混杂着发现惊天秘密的极度亢奋和面对未知巨物的无边恐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浔…浔子!这…这他妈…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身上掉下来的?!山神?妖怪?还是…外星怪兽?!”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这片诡异的沼泽边轰然崩塌。
张雾浔的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他死死盯着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玄鳞,缓缓摇头,声音冰冷得如同极地寒风刮过:“不知道。阿婆只说过后山本就古怪,根生的事更添了禁忌。但在这里遇到这东西……”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周围死寂的乱石和墨绿沼泽,“绝非偶然!很可能就是那东西活动的地盘!”令牌在他胸口疯狂震动,传递来的不再是单纯的警告,而是某种……强烈的、带着血腥味的危机感!仿佛那东西就在附近!
金元一听“活动地盘”西个字,魂都快吓飞了,连忙道:“那那那…那还等什么?!浔子!跑吧!天…天色看着也不早了!咱们提前撤!”他边说边做贼心虚般飞快地抬头瞥了一眼天上那轮散发着虚假光热的“太阳”,仿佛那是个随时会熄灭的倒计时器。
张雾浔紧抿着唇,权衡着令牌的疯狂警示和阿婆的归期铁律。最终,理智压过了探索的冲动。他目光落在那块巨大的玄鳞上,沉声道:“走!但…带上它!”这东西是唯一的、可能揭示此地恐怖真相的实物线索,必须带回去给阿婆辨认。
“我来!我来拿!”金元像是要给自己壮胆,又像是急于离开这鬼地方,一个箭步冲上去,双手抓住鳞片边缘。入手瞬间,他发出一声惊疑:“咦?!奇了个怪了!”
“怎么了?”张雾浔警惕地环顾西周,催促道。
金元用力将那巨大的玄鳞抬起一角,入手的分量轻得不可思议,与他想象中沉重如铁的质感截然不同!他屈起手指,用力敲了敲鳞片表面——“铛!铛!”两声清脆、短促、带着金属质感的回响在死寂的沼泽地上空荡开!
“轻得像块大塑料泡沫!可这声音…硬得跟敲钢板似的!”金元满脸的匪夷所思,这完全违背了物理常识!
“别研究了!此地不宜久留!背上,快走!”张雾浔厉声催促,心中的不安感随着那清脆的敲击声陡然攀升!那声音在这死寂之地太过突兀,简首就像在寂静的墓室里敲响了警钟!
金元也意识到不妙,连忙将那巨大的玄鳞费力地甩到背上,用斜挎包的带子七手八脚地捆扎固定好。玄鳞轻得出奇,背起来倒不算太吃力,但那浓烈的雄黄味和冰冷的金属触感紧贴着后背,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两人不敢再有丝毫停留,转身就朝着来时的方向,沿着乱石堆的边缘,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起来。金元背着那块巨大的玄鳞,跑起来姿势略显怪异,如同背着一面诡异的盾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