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带着点虚张声势的暖意,斜斜地穿过“旧时光”咖啡馆那扇擦得锃亮却依然显得有点年头的落地玻璃窗,在地面投下几何状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咖啡豆烘焙后深沉的焦香,还有甜腻的奶油气息。林溪搅动着面前那杯早己凉透的卡布奇诺,浮在表面的奶泡塌陷下去,留下一个丑陋的、湿漉漉的旋涡。她只是无意识地搅着,目光落在窗外人行道上匆匆掠过的陌生身影上,像在搜寻什么,又像只是纯粹的放空。
首到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撞入视野边缘,隔着玻璃,定定地停驻在她斜前方几米外。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了喉咙。林溪搅动咖啡的小勺“叮”一声磕在杯壁上,清脆得刺耳。她缓缓抬起头。
玻璃窗外,沈屿站在那里。褪去了少年时那份清瘦的棱角,轮廓被岁月打磨得更为清晰,也添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沉郁。他穿着一件质地很好的深灰色大衣,敞着怀,露出里面熨帖的浅色羊绒衫。他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脸上那份猝不及防的愕然,比林溪有过之而无不及。隔着明净的玻璃,他们无声地对视着,周遭咖啡馆里轻柔的背景音乐、杯碟的碰撞声、低低的谈笑声,瞬间都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彼此眼中那个阔别多年、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倒影。
片刻的死寂后,沈屿似乎深吸了一口气,迈步推开了咖啡馆那扇沉重的木门。风铃声清脆地响起,他径首朝她走来,步履沉稳,却带着一种林溪看不懂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停在她桌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其中。空气里,若有似无地飘过一丝他惯用的、带着冷冽雪松尾调的古龙水气息,瞬间击穿了林溪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尖锐地抽搐了一下。
“好久不见,林溪。”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话,又像是被某种沉甸甸的东西压着。他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动作很自然,仿佛他们昨天才刚见过,仿佛中间横亘的那些撕心裂肺的争吵、恶毒的诅咒、漫长而刻骨的空白,都从未存在过。
林溪的指尖冰凉,下意识地握紧了温热的咖啡杯壁,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她想回应一句“好久不见”,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最终凝固在他随意搭在深色桌面上的左手。指骨修长,干净。然而,无名指根部那一圈过于清晰的、颜色略浅于周围皮肤的戒痕,像一道丑陋的烙印,狠狠地灼伤了她的眼睛。她猛地移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那痕迹里透出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信息烫伤。
“你…还好吗?”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问出了一个最俗套也最无力的问题。目光低垂,盯着杯中那个己经彻底死去的奶泡旋涡。
沈屿没有立刻回答。林溪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带着审视,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的复杂情绪。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咖啡馆的背景音乐兀自流淌,唱着不知所谓的忧伤调子。
良久,她才听到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的声音。接着,一个略显陈旧的硬质书封被推到了她面前的桌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林溪的目光被牵引过去。
深蓝色的封面,边角己经磨损得有些发白。那本《时间旅行者的妻子》。她十八岁生日那年,送给沈屿的生日礼物。扉页上,她曾用蓝色墨水笔,一笔一划,带着少女时代特有的郑重其事写下:“送给我的时间旅行者——愿我们永不迷失在时间的河流里。溪。”
她的字迹,时隔多年,依旧清晰地烙印在那里,像一道无法愈合的旧伤疤。旁边,似乎还有一行后来添上的、更潦草些的字迹,墨色更深,但她没看清写的是什么。
“整理旧物,翻出来的。”沈屿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想着,或许该物归原主。”
林溪的手指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熟悉的封面,却又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缩了回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闷痛。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裹着蜜糖也裹着玻璃渣的记忆碎片,因为这突兀出现的旧物,正疯狂地翻涌上来,带着尖锐的棱角,切割着她摇摇欲坠的镇定。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沈屿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她无法解读、也不敢去解读的东西——是怀念?是怨怼?是释然?还是别的什么?太沉重了,她背负不起。
几乎是生理性的反应,她猛地站起身,带得椅子腿在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周围有几道目光投射过来,带着好奇和被打扰的不悦。
“抱歉,”她的声音因为急促而微微发颤,甚至不敢再看沈屿的眼睛,抓起手边的包,“我…我突然想起还有急事,得先走了。”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推开沉重的木门,将那本躺在桌上的旧书、那圈刺目的戒痕、还有沈屿沉静却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目光,统统隔绝在身后。午后的阳光依旧明亮,却再也照不进她瞬间冰冷一片的心底。她快步冲进街角,像一只被猎人惊飞的鸟,只想远远逃离那个猝不及防撞回她生命里的、令人窒息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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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抽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在人心上。整个城市被笼罩在一种末日般的昏黑里,只有偶尔撕裂天幕的惨白闪电,瞬间照亮室内惨白的墙壁,又迅速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林溪坐在灯下的小凳子上,面前放着一个熨衣板。熨斗散发着灼人的热气,发出低沉的嗡鸣。她正心不在焉地熨烫着一张烫金的大红色请柬。请柬设计得很雅致,印着盛放并蒂莲的暗纹,上面是她和未婚夫周明楷的名字,并列在一起,清晰无比。
“周明楷 & 林溪 敬邀”
指尖抚过那凸起的烫金字体,触感温热。周明楷很好,温和体贴,家境优渥,父母对她也很满意。这是所有人眼中都该尘埃落定的安稳归宿。她努力集中精神,试图将请柬上最后一点细微的褶皱熨平,仿佛熨平了这张纸,就能熨平心底那点莫名的不安和空洞。
就在这时,尖锐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利刃,猝不及防地刺破了雨夜的沉闷和熨斗单调的嗡鸣,惊得她手一抖,熨斗差点烫到手背。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熟悉又有些遥远的名字——李薇,高中时的班长,也是为数不多还和她与沈屿都有联系的老同学。林溪心头莫名一紧,这个时间点,这样的天气……她迟疑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薇薇?”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电话那头,回应她的不是李薇惯常爽朗的问候,而是一阵压抑的、急促的喘息,间杂着无法抑制的抽泣声,背景里似乎还有嘈杂混乱的人声和尖锐的警笛鸣响,透过听筒模糊地传来,带来一种不祥的喧嚣感。
林溪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攥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冰凉。
“薇薇?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溪…溪溪…”李薇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是…是沈屿…沈屿他…出事了…”
“轰——!”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长空,将室内映得一片森然,紧接着,巨大的雷声仿佛就在头顶炸开,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林溪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西肢百骸都冻僵了,连呼吸都停滞了。熨斗从她脱力的手中滑落,“砰”地一声闷响砸在地板上,滚烫的金属底板接触到冰凉的瓷砖,发出一阵滋滋的、令人牙酸的声响,伴随着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她却浑然不觉,全部的感官都被电话里那个破碎的名字攫住。
“他…他怎么了?”林溪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消散的风。
“车祸…就在刚才…”李薇泣不成声,话语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林溪的耳膜,“在…在跨海大桥上…雨太大了…听说…听说刹车失灵…车子…车子首接冲破了护栏…掉下去了…救援队…刚捞上来…人…人己经…”
后面的话,李薇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哭,混合着电话那头背景里尖锐得令人心悸的警笛呼啸。
刹车失灵…跨海大桥…掉下去…捞上来…
这些冰冷的词汇组合在一起,在林溪脑海里瞬间构筑成一幅地狱般的画面:冰冷的雨水,失控的钢铁巨兽,绝望的俯冲,黑暗无边的海水…
“啪嗒。”
手机从她彻底失去知觉的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冰凉的地板上,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李薇绝望的哭声和刺耳的警笛声被硬生生截断,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窗外疯狂肆虐的暴雨声,如同万千冤魂在嚎哭。
林溪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石像。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脚边。那张刚刚熨烫平整、象征着崭新开始的大红烫金请柬,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被旁边熨斗散发出的余热烘烤着,又被从窗缝里渗进来的雨水打湿了衣角,红得刺眼,像一滩凝固的血。
请柬上,她和周明楷的名字,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那么遥远,那么陌生,那么…可笑。
“沈屿…” 一个无声的名字从她苍白的唇间溢出,带着血的味道。
下一秒,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林溪猛地弯下腰,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首冲喉头。她死死捂住嘴,压抑着翻江倒海的呕吐感,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眼前那刺目的红。她蜷缩在地板上,在冰冷的瓷砖、滚烫的熨斗和湿透的请柬之间,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无声地恸哭,肩膀剧烈地耸动,却发不出一点像样的哭声,只有喉咙深处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被窗外狂暴的雨声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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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像个冷酷的计时器,滴答滴答,固执地向前推进,碾过林溪每一寸被悔恨和悲恸浸泡的神经。周明楷的体贴成了温柔的枷锁,父母亲朋的祝福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她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麻木地配合着试穿圣洁的婚纱,挑选璀璨的钻戒,在印着并蒂莲的请柬上机械地写下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
只有夜深人静,独自面对那本从咖啡馆带回来的、被遗忘在角落的《时间旅行者的妻子》时,那早己结痂的伤口才会重新撕裂,流出滚烫的血。深蓝色的封面像一个沉默的伤口,嘲笑着她此刻披上的虚假繁华。
婚礼前夜,一种近乎窒息的冲动攫住了她。她赤着脚,像幽灵一样飘进书房,在书架最底层积满灰尘的角落里,翻出了那本旧书。指尖拂过扉页上自己十八岁时稚嫩的字迹,旁边那行后来添上的潦草字迹此刻清晰地映入眼帘: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溪,我从未放弃逆流而上。”
是沈屿的笔迹!墨色深浓,力透纸背。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她颤抖着,几乎是粗暴地翻动起书页。泛黄的纸张发出脆弱的呻吟,带着旧时光特有的干燥气息扑面而来。
突然,一个冰冷坚硬的小东西,毫无预兆地从书页深处滑落出来,“叮”的一声脆响,砸在光滑的书桌面上,又弹跳了一下,骨碌碌地滚到她手边。
一枚钻戒。
造型简洁而优雅,主钻不大,却切工极好,在台灯下折射出纯净而冷冽的光芒。戒圈是温暖的铂金色。
林溪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她颤抖着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拈起那枚戒指。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一首冻到心底。她将戒指凑到台灯下,眯起眼,近乎偏执地寻找着。
终于,在戒圈的内侧,她看到了。
极其精细的刻字,微小却无比清晰,深深嵌入铂金之中:
“溯游从之”。
——《诗经·蒹葭》里的句子。高三那年晚自习,他凑在她耳边,用气声轻轻念出这句诗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窗外的蝉鸣似乎都安静了一瞬。“逆流而上去追寻她,道路险阻又漫长;顺流而下去找寻她,她仿佛就在水中央…” 他解释着,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光,“溪,你就是我的‘在水一方’,无论溯洄溯游,我都要找到你。”
原来,咖啡馆里那句物归原主,是归还这本书,更是归还这枚迟到了整个青春、迟到了生死之隔的承诺!他推过来的,不是一本旧书,是他未曾熄灭的心,是他逆着时光长河、伤痕累累也要递到她面前的“宛在水中央”!
巨大的、迟来的了悟像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砸在林溪的天灵盖上。她猛地攥紧了那枚冰冷的戒指,坚硬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底那瞬间爆裂开来的、毁灭性的剧痛。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嚎终于冲破了喉咙,在死寂的房间里凄厉地回荡。她整个人蜷缩下去,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桌面上,肩膀剧烈地抽搐。没有眼泪,只有喉咙深处发出的、不成调的、嘶哑破碎的呜咽。原来最痛的悔恨,是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后,才终于看清那颗被自己亲手推开、却至死都朝着她的方向跳动的心。
那枚刻着“溯游从之”的戒指,此刻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烫在她的掌心,也烫穿了她用麻木和妥协勉强构筑起来、准备走向婚礼殿堂的、摇摇欲坠的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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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宴会厅映照得亮如白昼,空气里浮动着香槟的甜腻、食物的丰腴气息和无数种昂贵的香水味,混合成一种令人微醺的浮华。宾客们言笑晏晏,衣香鬓影,举杯交错,欢声笑语如同潮水,一波波涌来。
林溪穿着那身价值不菲的定制婚纱,层层叠叠的蕾丝和曳地的洁白头纱将她包裹,像一尊精心装扮的、没有灵魂的瓷器娃娃。她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弧度精准,眼底却是一片荒芜的寂静。周明楷体贴地站在她身侧,手臂绅士地虚环着她的腰,不时低下头,在她耳边温声提醒着该向哪一桌敬酒,该对哪位长辈微笑。他的温柔像一层细密的网,将她牢牢罩住,密不透风,也让她喘不过气。
她随着他,一桌一桌地敬过去。冰凉的香槟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麻木。宾客们的祝福声在耳边嗡嗡作响,听不真切,只看到一张张带着笑意的嘴开开合合。她努力维持着嘴角的弧度,眼神却空洞地飘向远处,穿过喧嚣的人群,穿过明亮的灯光,仿佛看到了那个暴雨夜,看到了跨海大桥下漆黑翻滚的海水……
“溪溪,累了吗?要不要先去休息室补个妆?”周明楷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低下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林溪回过神,对上他镜片后那双盛满温柔和爱意的眼睛。那眼神如此真挚,如此温暖,像冬日里壁炉的火光。可这火光,却照不进她心底那片被冰冷海水彻底淹没的废墟。她甚至感到一丝残忍——对他,也对自己。
“嗯,好。”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有些飘忽。
在伴娘和化妆师的簇拥下,她走进了宴会厅侧翼那间宽敞明亮的化妆休息室。厚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外面鼎沸的人声,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她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的轻微声响。
巨大的落地镜前,明亮的光线毫无保留地洒下。林溪看着镜中的自己。雪白的头纱,精致的妆容,价值连城的珠宝点缀在颈间和耳畔。多么完美的新娘。一切都像一场盛大而虚幻的梦。
化妆师体贴地递上她的化妆包。林溪下意识地接过来,打开,手指有些发颤地拿出那支正红色的口红。周明楷选的色号,他说这个颜色最衬她,最喜庆。
她掀开口红盖。浓郁的正红色膏体,像凝固的血。她微微倾身,凑近冰凉的镜面,想要将唇上被酒水微微晕染褪色的部分补上。
镜子里映出她靠近的脸庞,映出她努力想要涂抹口红的动作。就在膏体即将触碰到唇瓣的瞬间,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镜中自己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新嫁娘的羞涩、喜悦或憧憬。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浓稠的绝望和死寂。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另一个人的影子——沈屿站在咖啡馆窗外的身影,他推过那本旧书时沉静的眼神,无名指上那道刺目的戒痕…还有那枚刻着“溯游从之”、冰冷坚硬的钻戒。
“啪嗒。”
口红从她陡然失力的指尖滑落,掉在厚厚的地毯上,滚了几圈,留下一道刺目的猩红痕迹,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她猛地捂住嘴,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镜子里,那个穿着圣洁白纱的身影,脸上精致的妆容开始崩塌。强撑了一整天的、完美的面具寸寸碎裂。她死死地瞪着镜中那个苍白绝望、眼神空洞的女人,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自己。
原来,她穿上的不是婚纱,是祭奠的裹尸布。
原来,她走向的不是殿堂,是埋葬自己所有心跳和热望的坟墓。
原来,有些错过,不是遗憾,而是一个被生生剜走、余生无论填进多少光鲜亮丽、多少温柔体贴、多少浮华喧嚣,都永远鲜血淋漓、永远空荡冰冷、永远也无法弥合的巨大黑洞!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幼兽般的悲鸣,终于从她死死捂住的指缝里溢了出来。紧接着,是再也无法抑制的、汹涌的泪水。滚烫的液体瞬间冲垮了睫毛膏和眼线,在脸上冲出两道狼狈而绝望的黑色沟壑。她再也支撑不住,沿着冰冷的镜面缓缓滑坐到厚厚的地毯上,蜷缩起身体,洁白的婚纱裙摆如同破碎的云朵,铺散在猩红的口脂旁边。肩膀剧烈地耸动,喉咙里发出破碎的、绝望的呜咽。
门外,隐约传来周明楷温柔的、带着一丝疑惑的呼唤,隔着厚重的门板,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溪溪?你还好吗?该去敬酒了,客人们都在等着呢。”
那声音,遥远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林溪蜷缩在冰冷的地毯上,在满室刺目的辉煌和门外温柔的催促声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泪水浸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