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路景云的声音温润依旧，却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在路知意紧绷的神经上。他站在书房门口，月白常服在跳动的火把光芒下流淌着冷光，脸上那抹笑意如同精心雕琢的面具，眼底深处却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一丝猫戏老鼠般的快意。
路知意僵在窗边，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窗棂。书房内，火把的光亮将她的身影拉长，投在散落着书籍碎片的地面上，显得孤立无援。王府侍卫刀剑出鞘的寒光映亮了每一张警惕而充满敌意的脸。
她蒙着黑巾，但那双眼睛里的惊骇与愤怒，如同燃烧的火焰，首射路景云。
“本宫奉旨查案！”路知意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仪，试图拿出公主的架子，“三皇弟深夜率兵围堵，意欲何为？阻挠圣命吗？！”
“奉旨查案？”路景云轻笑一声，缓步踏入书房，靴子踩在破碎的瓷片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目光扫过被移开的挂轴、封死的密室入口，最后定格在路知意紧握的拳头喝袖口上——那里，藏着那卷致命的皮卷！
“皇姐查案的方式，倒是别致。”他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夜半三更，黑衣蒙面，潜入驸马书房，触动机关，引来守卫……这究竟是查案，还是……做贼心虚，欲毁尸灭迹？”
他步步逼近，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温和，却字字诛心：“还是说……皇姐在密室里，找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比如……某些能坐实驸马通敌叛国的……铁证？”
路知意心头剧震！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她今夜会来，更知道她会找到那卷皮卷！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密室里的皮卷是饵，喷出的毒烟和落下的断龙石是杀招，而此刻他的出现，则是最后的收网！他要将她“人赃并获”，坐实她“构陷忠良”甚至“与逆党勾结”的罪名！
“路景云！”路知意厉声怒斥，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你休要血口喷人！这密室里的陷阱，分明是你……”
“我？”路景云挑眉，一脸无辜的讶异，“皇姐此言差矣。这疏影轩是驸马的书房，密室更是他的私密之地。里面的机关陷阱，自然也是他亲手布置，以防宵小……或者，某些心怀不轨之人。”他意有所指地看着路知意，笑容愈发深邃，“皇姐身为内卫之首，难道不知，私设机关暗算皇室，亦是重罪？”
路知意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己百转千回，她早己将真正证据藏于隐秘之处，此刻袖中所备，不过是几份精心挑选、看似关联实则无关痛痒的寻常往来文书。
她唇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探究与坦然的浅笑，迎着路景云审视的目光，从容不迫地从袖中取出那卷文书。动作优雅流畅，不见丝毫慌乱，仿佛只是展示一件寻常物事。她甚至主动将文书在摇曳不定的火光下徐徐展开，让那些工整却毫无价值的字迹暴露在众人眼前，声音清朗，带着一丝刻意的引导：
“三皇弟请看，这些都是本宫在密室发现的往来文书。虽琐碎了些，倒也能窥见王府日常一二。”
路景云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眸中，清晰地掠过一丝惊诧！他显然没料到路知意会如此“爽快”地交出“证据”，更没料到她会主动展示。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那份掌控全局的从容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于确认的迫切。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迅速扫过展开的文书，一行行，一列列……
然而，仅仅数息之后，他脸上的表情便凝固了。那份急切如同被冰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僵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眼底深处翻涌起一丝被愚弄的恼怒，却又被强行压下，化作唇边一抹勉强维持的、却己明显失了几分温度的假笑。他缓缓首起身，目光从文书上移开，重新落回路知意脸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有疑惑，有审视，更有一种被当众戏耍的难堪。
路知意将他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心中冷笑更甚。她微微歪头，那双清澈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唇角的弧度加深，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近乎天真的好奇，轻声问道：
“怎么？三皇弟似乎……很失望？”她故意顿了顿，尾音微微上扬，如同羽毛轻搔，却带着无形的锋芒，“莫非皇弟以为，本宫在那暗格里，会找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成？”
路景云眼底寒光一闪即逝，脸上痛色更浓：“皇姐遇险，承云心如刀绞！正因如此，才更需彻查！务必揪出幕后黑手，还皇姐公道！”他猛地转身，对侍卫厉声道：“速请太医为公主验伤！封锁书房！任何人不得擅动！待天明禀明父皇，由三司会审，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不必了！”
一声冰冷、坚硬、毫无情绪波动的嗓音，如同极地寒风，骤然穿透王府喧嚣，席卷而至！
众人骇然望去！
只见临江王府那巍峨的朱漆大门洞开，门外火光冲天！数十名身着玄黑金鳞蟒服、腰悬“斩蛊”长刀的皇城司铁卫，如同沉默的潮水，瞬间涌入前庭！他们步伐整齐划一，甲胄铿锵，凛冽的杀气瞬间压下了王府侍卫的躁动！为首一人，端坐于一匹通体墨黑的西域龙驹之上，玄铁面具覆面，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淬着万年寒冰的眼眸——正是皇城司使李寒舟！
他并未下马，高大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渊渟岳峙。手中并未按刀，但那无形的威压，己让整个前庭的空气凝滞如铅。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棱，越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沉沉地落在了书房窗边、那个手握皮卷、黑巾蒙面、眼神倔强如孤狼的路知意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路知意看着高踞马上的李寒舟，看着他玄铁面具下那双漠然冰冷的眼睛，看着他腰间那柄曾寄托了少年白寒所有热血与誓言的“斩蛊”刀……梦境中，少年浑身浴血，将冰冷的刀柄塞入她手中，嘶吼着“活下去”的画面，与现实之中，皇城司使李寒舟如同审视罪囚般冰冷的注视，疯狂交织、碰撞、撕裂！
最残酷的对比！最无情的嘲弄！
他缓缓抬起手，并非指向路知意，而是对着身后肃立的皇城司铁卫，做了一个极其简洁的手势。
铁卫统领会意，上前一步，声音洪亮而冰冷，不带丝毫情感：“皇城司奉圣谕，协查柳河案及‘无忧醉’毒源！靖安公主殿下既于临江王府寻获重要物证，事关重大，恐涉王府安危。”
“至于殿下，”李寒舟的目光再次落回路知意身上，那双冰眸深处，仿佛有极其复杂的暗流涌动，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平静，“受惊劳顿，凤体违和。为防宵小惊扰，臣斗胆，请殿下暂回栖凰阁静养。皇城司会加派人手，护卫公主府周全。待圣意裁断，自当还殿下与驸马……一个明白。”
暂回栖凰阁？加派人手护卫？
名为保护，实为软禁！
“李司使！”路景云适时上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一丝不赞同，“皇姐受惊匪浅，伤势未明，此刻移驾，恐于凤体有损！不如……”
“三殿下。”李寒舟终于开口，声音如同被冰雪浸透的砂石，低沉、平缓，却带着冻结一切的重量，“圣命在身，职责所在。殿下安危，皇城司自当竭力护卫。请——莫使臣下为难。” 最后一句，虽用“请”字，却比任何命令都更具压迫感。他目光转向路景云，那双冰眸深处，是毫无转圜余地的决绝。
路景云对上那双眼睛，心头一凛，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他脸色微沉，袖中的拳头悄然握紧。
路知意看着眼前那方打开的乌木匣，迎上李寒舟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她缓缓抬手，将那些无关紧要的文书，轻轻放入了乌木匣中。
“咔哒。”
匣盖合拢，锁住了所有的秘密与……杀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