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蓝石烙魂

粘稠的暗红，在焦黑的竹丝残骸上晕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不祥的彼岸花。 鼻血。 温热的，带着铁锈腥气，滑过嘴唇，滴落。一滴，两滴……视线开始摇晃，展馆穹顶那些冰冷的星河灯光扭曲、旋转、碎裂成无数刺眼的光斑。周涛那张惨白惊骇的脸，愤怒咆哮的人群，悬浮脉动着的《病隙青芒》那刺目的蓝金色泽……所有的景象都如同被投入搅拌机的颜料，疯狂地搅动、模糊！ “呃……”喉咙里挤出一声破碎的呻吟。身体里那股支撑着完成惊世一击的力量，如同被瞬间抽干的河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虚脱和冰冷的麻木。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膝盖一软，向前重重栽倒！ 预想中撞击冰冷地面的剧痛并未传来。 一股带着奇异冷香的、如同深潭寒雾般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侧面涌来！一只枯瘦、却蕴含着难以想象力量的手，如同铁钳般，精准地、冰冷地攥住了我的左臂肘弯！ 那触感，粗糙如砂砾，带着一种穿透皮肉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手臂的知觉！ “走。”一个沙哑、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是遗孀！ 她的动作快如鬼魅。根本不容我反应，甚至不容我思考这鼻血和虚脱意味着什么，那只枯手猛地发力！一股沛然莫御的冰冷力道传来，我如同一个轻飘飘的破布袋，被她硬生生从《病隙青芒》散发的能量光晕中拖拽出来！ 眼前的混乱景象飞速倒退！愤怒的人群，闪烁的警灯，保安惊愕的脸，记者伸过来的话筒……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遗孀佝偻的身影裹在宽大的旧式旗袍里，却爆发出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速度和力量！她拖着我，像一道融入阴影的疾风，灵巧地穿过战台残骸，撞开一条通往紧急消防通道的缝隙！ 砰！ 沉重的消防门被撞开，又迅速合拢，将展馆内震耳欲聋的喧嚣、愤怒的声浪、还有那悬浮的《病隙青芒》散发的最后一丝蓝金光晕，彻底隔绝在外！ 门后，是狭窄、陡峭、光线昏暗的消防楼梯。冰冷的混凝土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灰尘味。 “呃啊！”被强行拖拽带来的剧烈颠簸，让虚脱的身体如同散架，胃里翻江倒海。鼻血还在不受控制地流淌，糊了半张脸，腥甜的铁锈味充斥口腔。我试图挣扎，想看清这突然出现的遗孀，想质问这到底怎么回事，但那只枯手如同冰冷的钢箍，纹丝不动，拖拽的力量反而更加强横！ “闭嘴！不想死就撑住！”遗孀沙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如同冰锥凿在耳膜上。她甚至没有回头，拖拽的速度更快了！高跟鞋（她竟然穿着高跟鞋？）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台阶上，发出急促而稳定的“嗒嗒”声，在空寂的楼梯间里回荡，如同催命的鼓点。 盘旋向下。冰冷的风从下方灌上来，吹在糊满鼻血的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和短暂的清醒。眩晕感如同附骨之蛆，每一次转弯都天旋地转。意识在虚脱和冰冷拖拽的颠簸中浮沉，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船。 不知下了多少层。眼前骤然开阔。刺眼的白炽灯光射入瞳孔，带来短暂的失明。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呛人。 医院？后门？ 没等我看清，身体就被一股巨力猛地塞进了一辆停在阴影里的、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后座！皮革座椅冰冷坚硬，硌着骨头。 砰！车门被重重关上。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车子如同离弦之箭，猛地蹿了出去！强烈的推背感将身体死死压在椅背上。 “呃……”剧烈的颠簸和加速让本就翻腾的胃彻底失控。我猛地侧过头，对着脚下昂贵的地毯，剧烈地干呕起来！只有酸水和带血的粘液，灼烧着喉咙。 “废物。”驾驶座传来遗孀沙哑冰冷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她单手握着方向盘，动作稳定而精准，车子在车流中如同游鱼般穿梭。后视镜里，映出她苍白、布满刀刻皱纹的脸，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如同两口封冻的深井，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看透生死的漠然。 我瘫在座椅上，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内脏撕裂般的痛楚。鼻血似乎暂时止住了，但眩晕感更甚。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挣扎，遗孀那句“废物”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激不起半点涟漪，只有更深沉的疲惫和……一丝冰冷的了然。 代价。这就是引动“山魈泪”、强行引爆《病隙青芒》、撕裂现实的代价。身体，成了第一个祭品。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极其幽静、绿树掩映的高档别墅区，在一栋爬满常青藤、风格古朴的老洋房前停下。铁艺大门无声滑开。 遗孀下车，拉开后座车门。枯瘦的手再次抓住我的左臂，那股冰冷的力量不容抗拒地将我拖出车厢。双脚如同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几乎是被她半拖半拽着，穿过精心打理却带着陈腐气息的花园，进入那栋死寂的老洋房。 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的光线。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旧树、药材和某种冰冷矿物的奇异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填满了鼻腔和肺叶。空气仿佛凝固了千百年，带着沉甸甸的湿冷。 没有开灯。只有几盏造型极其古旧的壁灯，散发着极其微弱、如同鬼火般的昏黄光晕，勉强勾勒出大厅的轮廓。高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家具都是深色的硬木，样式古老笨重，如同沉默的墓碑。墙壁上挂着几幅笔触阴郁、内容晦涩的油画，在昏暗中如同窥视的眼睛。 这里，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活着的坟墓。 遗孀拖着我，径首穿过空旷死寂的大厅。高跟鞋踩在光洁的深色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推开一扇沉重的、包着铜边的橡木门。 一股更加浓烈的、苦涩的草药气息混合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涌了出来。 房间不大。没有窗户。墙壁是冰冷的、毫无装饰的白色。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盏惨白的手术无影灯。房间中央，只有一张冰冷的、闪着金属寒光的——手术台！ “上去。”遗孀松开手，声音沙哑而冰冷，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身体失去支撑，晃了一下，勉强扶住冰冷的金属台面才没有摔倒。指尖传来的寒意刺骨。抬头看向遗孀，她站在惨白的灯光边缘，宽大的旗袍在强光下显得更加晦暗，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劈斧凿般深刻。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无影灯的映照下，没有任何人类的温度，只有一种打量实验品的、纯粹冰冷的审视。 “你……”喉咙干涩嘶哑，几乎发不出声音，“……要做什么？” “救你的命。”遗孀的回答简洁到残酷。她不再看我，转身走向房间角落一个蒙着白布的操作台，枯瘦的手指掀开白布，露出下面摆放整齐的——各种奇形怪状、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非标准的手术器械！弯曲的骨针、细如牛毛的银钩、带着螺旋纹路的钻头、还有几块颜色幽暗、形状不规则的矿石！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后颈！ “躺下！”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没有选择。身体的状态己经到了极限，鼻血的腥甜味还在喉咙深处徘徊。我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更浓的铁锈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翻身爬上那张冰冷坚硬的手术台。金属的寒意瞬间透过单薄的衣服渗入骨髓。 遗孀走了过来。她枯瘦的手拿起一件东西——不是手术刀，而是一根长约半尺、通体漆黑、看不出材质、顶端镶嵌着一小块幽蓝色石头的——长针！那石头，与黎族骨刀刀柄末端的蓝石，质地一模一样！只是体积更小，光芒也更加内敛、冰冷。 “山魈泪入骨，离火锻魂的戾气反噬。”她枯瘦的手指捏着那根诡异的蓝石长针，针尖在无影灯下闪烁着幽冷的寒芒，如同毒蛇的獠牙。“你的身体，盛不住它。再拖，五脏六腑都会被冻裂、焚穿。” 她的目光落在我无力垂落在手术台边缘的左手。掌心那道青白色的“山魈泪”印记，此刻在惨白的灯光下，颜色似乎更深了些，边缘甚至隐隐透出一丝不祥的暗蓝色！一股更加尖锐、更加深沉的阴寒刺痛感，正从印记深处不断传来，像有冰针在里面搅动！ “这东西……能吸出来？”我看着那根蓝石长针，声音嘶哑。 “吸？”遗孀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像是在嘲讽我的天真。“它是烙进去的魂印。拔除？除非把你的魂也抽出来。”她枯瘦的手指捏着长针，缓缓靠近我的左手。“只能疏导，引归正途。用‘同源’的蓝石为引，在你骨头上，刻一条让它流淌的‘河’。” 刻骨？！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我想挣扎，想逃离这张冰冷的手术台，但身体如同被冻僵的鱼，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长针，如同毒蛇般，悬停在左手掌心的青白印记上方！ “忍着点。”遗孀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如同在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烙魂之痛，不是凡胎能受。但你没得选。” 话音未落！ 嗤——！！！ 那根蓝石长针，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和难以想象的精准与速度，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寒冰，狠狠扎进了掌心“山魈泪”印记的正中心！ “呃啊啊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那不是皮肉被刺穿的痛！而是仿佛有一根烧红的、带着倒刺的冰锥，狠狠捅进了灵魂深处！然后被疯狂地搅动！撕裂！冻僵！焚烧！所有的感官在瞬间被这超越极限的痛苦彻底淹没！眼前不是发黑，而是爆开一片纯粹而刺目的惨白！耳中听不到自己的惨叫，只有一种来自骨髓深处的、高频而尖锐的、仿佛亿万根玻璃同时碎裂的锐鸣！ 身体如同被扔进油锅的活虾，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弓起！每一块肌肉都在疯狂地抽搐、撕裂！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破碎的嗬嗬声！ 遗孀枯瘦的手却稳如磐石！她捏着那根深深刺入掌心的蓝石长针，手腕以一种极其稳定、极其细微的频率，开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 随着长针的转动，针尖那幽蓝色的石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冰冷粘稠、如同液态寒铁的诡异能量，顺着针尖，疯狂地注入掌心印记深处！这股能量与我体内狂暴反噬的“山魈泪”力量瞬间碰撞、撕咬、融合！ 剧痛！更加狂暴的剧痛！如同海啸般一波高过一波地冲击着濒临崩溃的神经！我感觉自己的骨头正在被这冰冷的能量一寸寸碾碎、重塑！灵魂被强行剥离、鞭挞！ 就在意识即将被这无边剧痛彻底撕碎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颤感，突然从左手小臂的尺骨上传来！不是痛！而是一种……仿佛某种通道被强行凿通、某种阻塞被暴力冲开的奇异感觉！ 紧接着！ 嗤啦——！！！ 如同烧红的铁条烫过皮肉的声音！伴随着一股焦糊和奇异冷香混合的刺鼻气味！ 我猛地侧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自己的左小臂！ 只见臂弯内侧，皮肤之下！一道清晰无比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纹路，如同被无形的刻刀生生烙印上去一般，正从掌心“山魈泪”印记的位置，沿着小臂的尺骨，向着手肘方向，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蔓延生长！ 那纹路极其诡异！并非平滑的线条，而是由无数极其微小、扭曲繁复、如同古老符咒般的蓝金色光点构成！它们如同拥有生命，在皮肉之下缓缓流动、闪烁！每一次流动，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剧痛和冰冷，但也似乎……将掌心印记那狂暴反噬的阴寒刺痛感，分走了一丝？ “河床……开了……”遗孀沙哑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地狱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捏着蓝石长针的手依旧稳定，但转动针尖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虬结的老藤般暴起，微微颤抖着。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刀刻般的皱纹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属手术台上。 “撑住……”她的声音更低，几乎成了呓语，“……引它……入河……” 烙魂！这就是真正的烙魂！在骨头上，用同源的蓝石为引，硬生生刻出一条容纳“山魈泪”力量的死亡河道！ 剧痛如同永无止境的地狱酷刑。每一次长针的转动，都伴随着小臂上那条幽蓝符咒纹路的延伸和深入骨髓的撕裂感。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浮，如同溺水者，偶尔抓住一丝清醒的碎片。 母亲病床上的监护仪……冰冷的“手术中”红灯……张姨布满泪痕的脸…… 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混合着不甘与执念的微弱力量，如同风中残烛，在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嗡！ 就在这股求生意志浮现的瞬间！ 左手掌心那被蓝石长针刺入的“山魈泪”印记中心，一点极其微弱的、温润的白色光芒，如同深埋灰烬中的火星，极其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这光芒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粹的生命气息！与“山魈泪”的冰冷怨毒截然不同！ 遗孀枯瘦的手猛地一顿！一首毫无波澜的深潭眼眸，在无影灯的惨白光芒下，第一次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近乎惊骇的光芒！她死死盯着那点微弱的白光，如同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奇迹！ “生……机？”她沙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震动，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片，“离火锻魂……竟……竟在死怨里……淬出了一丝……本源的生念？！” 她的目光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惊疑、震撼、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解读的、近乎贪婪的狂热？ 就在她心神剧震、手下微顿的这千分之一秒！ 异变陡生！ 我左手小臂上，那条被强行烙印、尚未完成的幽蓝符咒纹路，仿佛受到了那点微弱白光的刺激，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蓝金色光芒！一股狂暴的、充满怨毒和冰冷撕裂感的能量，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冲破了遗孀蓝石长针的引导，顺着尚未完全成型的“河道”，疯狂地逆向倒灌！狠狠撞向掌心那点微弱的白光！ 轰——！！！ 意识深处仿佛炸开了一颗精神炸弹！无法形容的剧痛和冰冷瞬间吞噬了一切！眼前彻底被一片狂暴混乱的蓝金色和惨白交织的能量乱流所占据！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撕裂！ “噗——！” 一大口粘稠的、带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色血液，如同喷泉般从口中狂喷而出！溅满了惨白的手术无影灯灯罩，也溅在了遗孀那身晦暗的旧式旗袍上！ 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砸回冰冷的金属手术台。最后一丝意识，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彻底吞噬。 彻底陷入黑暗前，视网膜上残留的最后影像，是遗孀那张在溅满血污后、瞬间变得狰狞如鬼的、苍白扭曲的脸，和她那双深潭般眼眸里爆发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震怒！ “……废物！！”沙哑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狠狠砸在意识沉沦的深渊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