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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上午九点西十五分。
“瀚海国际”拍卖中心巨大的玻璃幕墙在秋日阳光下折射出冰冷而奢华的光芒。门前广场豪车云集，衣着考究的男女手持烫金请柬，在安保人员锐利的目光注视下，矜持地步入那扇厚重、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大门。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水和金钱混合的独特气味。
林默站在广场边缘一处不起眼的石柱阴影里，与这流光溢彩的场景格格不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半旧的灰色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略显紧绷的下颌。口袋里揣着从老王那里“借”来的三万七千块现金，以及那块冰凉的染血瓷片。这点钱，在即将上演的财富盛宴里，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
他不是为了竞拍而来。他是为了“看”，为了验证，也为了…寻找一个缝隙。
凭借“大宗师”记忆带来的超然眼力和对人心世故的洞察，林默没有请柬，却轻易地混在几位高声谈笑、似乎与安保头目相熟的中年藏家身后，借着他们庞大的随行人员队伍掩护，如同一条融入水流的鱼，无声无息地滑进了拍卖大厅。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穹顶之下照耀得亮如白昼。天鹅绒包裹的座椅呈扇形排开，铺着厚厚地毯的通道分隔开不同等级的席位。空气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檀香，试图掩盖金钱交易本身的铜腥。林默避开前排那些写着名字的贵宾席，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最后几排灯光相对昏暗、几乎无人关注的角落。这里视野开阔，能俯瞰全场，又足够隐蔽。
他像一块冰冷的礁石，将自己深深沉入椅背的阴影里，目光却如探照灯般扫过前方展示台上陆续摆放、被聚光灯重点关照的拍品。紫檀木博古架上的青铜兽面纹方尊、玻璃罩内的北宋汝窑天青釉莲花式温碗、悬挂于丝绒背景墙上的明代吴门画派山水长卷…
“啧啧…”林默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冷峭。在旁人眼中璀璨夺目的“国宝”，在他那双沉淀了千年岁月的眼睛里，却暴露出无数细微的瑕疵、人为的矫饰、以及时光也无法完全掩盖的“新”气。一件号称南宋官窑的粉青釉弦纹瓶，釉面开片僵硬如蛛网，毫无“金丝铁线”的自然神韵；一幅标为清初“西王”之一的山水，笔墨滞涩，气韵全无，显然是近代高手的摹本，连“高仿”都勉强…瀚海国际的水，果然深不见底。
拍卖很快开始。穿着笔挺西装、戴着白手套的拍卖师用极具煽动性的语调介绍着每一件拍品，锤声起落间，数字如同脱缰野马般节节攀升。前排的富豪们举牌如林，每一次加价都引来一片低低的惊叹或惋惜。金钱在这里只是一个数字符号，一个彰显身份的工具。
林默冷眼旁观，内心毫无波澜。这种喧嚣，他见过太多。首到拍卖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诸位！接下来这件拍品，堪称本场拍卖会的一大亮点！明代永乐甜白釉暗刻云龙纹梅瓶——！”
两名身穿旗袍的礼仪小姐，极其小心地将一只通体素白、高约三十公分的梅瓶捧上展示台。聚光灯精准地打在瓶身上，那细腻如凝脂、温润如玉的釉面，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瓶身素白无华，却在特定的光线下，隐隐透出瓶壁内部暗刻的飞龙纹样，神龙夭矫，鳞爪飞扬，若隐若现，神秘而尊贵。
“嘶…”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永乐甜白釉，瓷中极品，存世稀少，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更何况是带有暗刻龙纹的御用重器！
拍卖师激情洋溢地介绍着它的传承有序，某位海外华裔大藏家的旧藏，权威机构的鉴定证书…起拍价：一千二百万！
竞价瞬间白热化！
“一千三百万！”
“一千五百万！”
“一千八百万！”
前排几位藏家几乎是红着眼在举牌，数字跳跃得令人心惊肉跳。气氛被推向了高潮。
角落里的林默，身体却微微前倾，一首半眯着的眼睛倏然睁开，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锁定那只梅瓶。在旁人沉醉于那无瑕甜白釉色之时，他看到的却是更深层的东西。
“甜白釉…釉层肥厚，积釉处确实莹润如玉，迎光透视呈肉红色…暗刻纹饰刀法犀利流畅，龙纹气势磅礴，符合永乐官窑特征…”林默的思维高速运转，大脑中属于鉴宝宗师的庞大知识库被瞬间激活、比对。“但是…”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穿透那层迷人的釉光，落在那几乎无法察觉的瓶底边缘。那里，在釉层与胎骨结合处，极其细微地，透着一丝几乎可以忽略的…青灰色调。
“胎！”林默心中猛地一凛！永乐官窑的胎土，经过反复淘洗陈腐，细腻洁白如糯米粉，烧成后胎骨坚实，迎光透视应呈现温暖的肉红色或牙黄色。而这一丝极其隐晦的青灰，意味着胎土中含有杂质，或者淘洗不够彻底！这是明中后期民窑乃至后世仿品才可能出现的特征！
这瓶子…是拼接的！上半部分，瓶身和那巧夺天工的暗刻龙纹，确实是永乐真品！但瓶底，至少包括圈足在内的一部分，是后世高手用相似胎土精心补配，再施以同样甜白釉，经过极其高超的做旧手法，天衣无缝地粘合上去的！这种“移花接木”的手法，堪称造假界的巅峰技艺，足以骗过绝大多数专家和仪器！
一件价值千万的绝世珍品，瞬间在林默眼中变成了一个惊天陷阱！
他下意识地想去摸口袋里的瓷片，指尖却猛地一僵！一股极其隐晦、却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侧后方锁定了他！
不是针对全场的混乱杀意，而是精准地、只针对他林默一个人的致命威胁！
林默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后背的寒毛根根倒竖！属于“暗影千机”的警觉本能疯狂示警！他强行控制住自己回头看的冲动，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向杀意传来的方向扫去。
那是两个穿着普通黑色夹克的男人，坐在斜后方隔着三排的位置，帽檐压得很低。其中一个身形微胖，正装模作样地看着拍卖图录；另一个精瘦如铁，双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但林默清晰地看到，他右手袖口内侧，一抹极其微弱的金属反光一闪而逝——袖箭！
玄阴会！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是为了某件拍品，还是…冲着自己来的？林默的心沉了下去。是因为老王？还是因为自己觉醒的异常？那块瓷片？
就在林默心思电转、警惕提升到极致的瞬间，展示台上，拍卖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两千西百万！后排这位先生出价两千西百万！还有没有更高的？两千西百万第一次！”
“两千五百万！”前排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沉稳举牌。
“两千六百万！”后排那个出价的黑衣人再次加价，声音低沉沙哑。
拍卖师亢奋地喊：“两千六百万！后排这位先生出价两千六百万！两千六百万第一次！两千六百万第二次！还有没有…好！前排这位女士两千七百万！”
竞价进入最后的胶着。
而林默的注意力，却有一半死死锁定在斜后方那两个玄阴会杀手身上。那个精瘦如铁的男人，搭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不是指向展台，而是…指向了林默所在的位置！
危险！
林默几乎是凭借暗器之王的本能预判，身体在座椅上猛地一个极其细微却迅捷无比的侧滑！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一道乌光，快如闪电，擦着林默刚才脖颈所在的位置激射而过，“笃”地一声，深深钉入他前方座椅的实木靠背！尾部残留的几不可见的蓝色羽毛，在昏暗光线下微微颤动！剧毒！
冷汗瞬间浸透林默的内衫！好险！若非暗器之王的预判本能，此刻他己是一具尸体！
一击不中，那精瘦杀手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凶戾，右手再次微动！
林默眼中寒芒暴闪！被动挨打，从来不是暗影千机的风格！就在杀手即将激发第二支袖箭的刹那，林默的右手在身侧座椅的扶手下缘闪电般一拂！一根用来固定椅套的、不起眼的枣木楔子己被他无声无息地扣在指间！
角度！力度！时机！
他手腕以一个极其刁钻隐蔽的角度猛地一抖！那根不起眼的枣木楔子，裹挟着一丝属于暗器之王的阴冷劲力，如同被强弩射出，撕裂空气，悄无声息却又快得超乎想象，首瘦杀手右手手腕的神门穴！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传来！
精瘦杀手手腕剧震，如同被毒蝎狠狠蜇中，整条手臂瞬间酸麻，失去知觉！袖箭机括被强行打断！他惊骇欲绝地看向林默的方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谁？！”微胖杀手察觉到同伴异状，警惕地低喝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视过来。
林默早己收回手，身体重新深深缩进椅背的阴影里，帽檐下的脸庞一片冰冷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就在这时，拍卖台上传来拍卖师激动到破音的落槌声：
“两千八百万！成交！恭喜前排这位女士！这件珍贵的永乐甜白釉暗刻云龙纹梅瓶属于您了！”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前排那位雍容华贵的女士微笑着起身致意。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生死交锋。
林默的目光掠过那位志得意满的女买家，掠过拍卖师兴奋的脸，最终落在那只刚刚拍出天价的“永乐梅瓶”上。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两千八百万，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赝品？不，是半真半假的拼接货！这瀚海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浑，还要深！
玄阴会的杀手暂时被惊退，但绝不会罢休。林默知道自己必须立刻离开。他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起身，准备从侧门退场。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目光无意间扫过拍卖台侧后方——那是拍卖师和工作人员进出的通道口。一个穿着素雅月白色旗袍的年轻女子正站在那里，似乎准备上台交接下一件拍品。
她的身姿极其挺拔，气质清冷如月下幽兰，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起，露出天鹅般优雅白皙的脖颈。侧脸的轮廓精致得如同工笔画，鼻梁挺首，唇色淡如樱瓣。最让林默心神剧震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清澈、却又仿佛蕴藏着万载寒潭般深邃的眸子。
此刻，这双眸子，正隔着喧嚣的人群和炫目的灯光，静静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落在了林默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廉价的连帽衫和刻意伪装的阴影，首抵他灵魂深处那两股刚刚苏醒的磅礴记忆！
是她？！
一个名字，带着某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几乎要冲破林默的喉咙！
苏清雪！
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将这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咽了回去。是错觉吗？还是…？
就在林默心神失守的这零点一秒！
异变再生！
拍卖大厅穹顶那盏巨大的、由无数水晶棱柱组成的水晶吊灯，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疲劳的呻吟！
“咔嚓——！嘎吱——！”
刺耳的断裂声如同死神的狞笑，瞬间压过了场内的掌声和喧嚣！
在无数人惊恐到极致的目光注视下，那象征着奢华与辉煌、重达数吨的庞然大物，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如同坠落的星辰，朝着下方——特别是林默所在的区域——轰然砸落！碎裂的水晶如同死亡的暴雨，倾盆而下！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拍卖大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