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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冰冷气味，混杂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是意识回归的第一道锚点。
林默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每一次尝试掀开，都伴随着灵魂深处被彻底掏空般的剧痛与虚弱。耳畔是单调而规律的“嘀…嘀…”声，如同某种生命的倒计时。视野里是模糊晃动的白色天花板，一盏节能灯管散发着柔和却刺目的光。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近乎麻木的思维中漾开一圈微澜。紧接着，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他枯竭的心脏！
清雪！
他猛地挣扎起来，不顾撕裂般的疼痛席卷全身！脖颈仿佛生锈的轴承，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强行扭向一侧！
目光所及，是另一张洁白的病床。床边悬挂着透明的输液袋，药液正通过细长的软管，一滴一滴，注入一只苍白纤细的手腕静脉中。
是她。
苏清雪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地铺散在枕头上，衬得她的脸颊愈发苍白，几乎透明。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弯脆弱的阴影。她的呼吸微弱而均匀，胸口随着呼吸极其轻微地起伏，像一尊易碎的琉璃人偶。
还活着…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酸楚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如同海啸般冲垮了林默紧绷的神经，让他重重地跌回枕头上，发出压抑的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医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神情严肃、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医生看到林默睁着眼睛，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职业化的温和笑容。
“林先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医生走到床边，拿起挂在床尾的记录板翻看着。“你昏迷了整整三天。送来的时候情况非常危险，全身多处严重挫伤，内脏有轻微移位迹象，最奇怪的是脑电波异常活跃又极度紊乱…不过现在生命体征己经稳定了，真是奇迹。”
三天？林默的思绪还有些混沌。海都上空那场毁天灭地的神战，鬼面的坠落，最终之敌（“祂”）意志的降临，还有那耗尽一切、玉石俱焚的终极一击…所有的画面如同破碎的琉璃，在脑海中疯狂闪烁，带来阵阵刺痛。
“这位女士…”医生看向旁边病床上的苏清雪，语气带着一丝凝重和困惑，“她的情况更特殊。身体检查各项指标都低于临界值，极度虚弱，但找不到明确的器质性损伤。更奇怪的是，她的脑电波…几乎是一条首线，但又偶尔会出现极其短暂的、远超常人的活跃峰值…我们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只能维持基础生命支持，等待她自己苏醒。”
林默的心再次揪紧。他知道原因。苏清雪为了唤醒他，为了最后的融合，燃烧了太多星穹帝印的本源。她的灵魂锚点虽然被永恒生机重塑，但损耗太过巨大，如同风中残烛。
“林先生，”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是其中一个西装男子，他出示了一个印着特殊徽章的证件，“我们是国家安全局特别行动处。关于三天前海都上空的…异常现象，以及寰宇塔顶的破坏，还有…那位坠落者（鬼面）的身份和残骸去向，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根据目击者描述和一些…难以解释的影像记录，你似乎…身处风暴中心？”
男子的话语谨慎而充满探究，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林默的眼睛。
风暴中心？林默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弧度。何止是中心，他几乎就是风暴本身。但这一切，如何对凡人解释？核弹湮灭？神帝法相？斩断宇宙意志的誓约之剑？只会被当成疯子，或者带来更大的麻烦。
他闭上眼，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我…不知道。我和我朋友只是去城西…看一个朋友，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地震…还是爆炸？记不清了…醒来就在这里。”他选择了最拙劣也最有效的失忆借口。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凡俗的规则毫无意义，但他现在需要时间，需要恢复，需要守护昏迷的清雪。
两个西装男子对视一眼，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但林默的状态确实糟糕透顶，他们也找不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医生也适时地开口：“病人现在非常虚弱，需要休息，调查的事，可以稍后再进行。”
西装男子点点头，收起证件：“我们会持续关注。林先生，苏小姐，希望你们能尽快康复。”他们留下联系方式，带着满腹疑虑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仪器的“嘀嗒”声和两人微弱的呼吸。阳光在移动，窗外的城市似乎恢复了某种表面的秩序，但林默知道，暗流从未停止涌动。玄阴会呢？鬼面虽死，但组织是否还有残余？“祂”的意志虽然被斩断驱逐，但真的会就此罢休吗？
疲惫如同沉重的铅衣，再次将他拖向昏沉的深渊。但这一次，他强撑着没有完全睡去。一半的意识沉浮在恢复的虚空中，另一半则死死地维系着清醒，如同最忠诚的哨兵，守护着旁边病床上那微弱却无比珍贵的生命之火。
时间在点滴声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天空由湛蓝转为橙红，又沉入深邃的靛蓝。霓虹灯亮起，城市的夜生活开始了，喧嚣隔着玻璃传来，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药液的作用，也许是灵魂深处那被永恒生机温养的锚点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
苏清雪那覆盖在洁白被单下的、极其纤细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粒微尘。
林默那半沉半醒的意识瞬间被惊醒！他猛地睁开眼，屏住呼吸，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定在苏清雪那只手上！
又是一下！
食指的指尖，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碰到了柔软的床单。
紧接着，是睫毛的颤动。
如同被风吹动的蝶翼，那两弯覆盖在眼睑下的、脆弱的阴影，开始极其轻微地、挣扎般地抖动起来。
林默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眼前发黑，只能死死抓住床沿，指甲几乎要嵌进冰冷的金属里。
“清雪…”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无声的呼唤。
仿佛听到了跨越时空的召唤。
苏清雪的眼睫颤抖得更加剧烈。终于，在几番挣扎之后，那双紧闭了三天、承载了万古沧桑与无尽疲惫的眼眸…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初醒的眸子带着一层迷茫的水雾，如同笼罩着薄纱的寒潭。她似乎对刺目的光线很不适应，下意识地想要抬手遮挡，却牵动了输液针头，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幼猫般的痛哼。
她的目光茫然地在白色的天花板上游移了片刻，带着初生般的懵懂和脆弱。然后，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那迷蒙的视线，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移向了旁边病床上，那个正死死盯着她、眼中布满血丝、脸上交织着狂喜、担忧与无尽疲惫的男人。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默能看到她瞳孔深处，那层水雾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清晰的…聚焦。迷茫如同退潮般消散，一种跨越了无数时空、沉淀了万古轮回的复杂光芒，如同深埋地底的星辰，在她清澈的眼底深处…缓缓亮起。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沾着血污和灰尘、写满了疲惫却依旧带着熟悉轮廓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和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担忧与心疼。
没有惊呼，没有哭泣。
苏清雪苍白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逸出一丝微弱的气流。
然后。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如同承载了万古的星河，毫无征兆地，从她睁开的眼角悄然滑落。泪珠滚过她苍白冰冷的脸颊，在枕头上洇开一点深色的湿痕。
她的目光，如同穿越了无尽的黑暗与轮回的迷雾，终于再次找到了归途的星辰，深深地、深深地…烙印在林默的瞳孔深处。
那眼神里，有跨越万古的疲惫，有失而复得的巨大悲恸，有劫后余生的脆弱，有深不见底的依恋，还有一种…仿佛要将眼前这个男人的灵魂都吸进去的、刻骨铭心的…温柔。
她用尽了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力气，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对着林默的方向，微微地…点了点头。
仿佛在说：
“嗯。”
“我回来了。”
“我…找到你了。”
这一声无声的回应，如同在寂静的宇宙中投下了创世的基石。林默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这一刻轰然断裂。积蓄了百世的悲恸、守护的沉重、失而复得的狂喜…所有压抑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堤坝。
他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床沿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无声的印记。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在寂静的病房里低低地回荡。那声音里，是百世轮回的辛酸，是万古守候的孤寂，是终于得见归人的巨大释然，也是…尘埃落定后，那几乎将他压垮的、无边的疲惫。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车流如织。病房内，只有仪器的“嘀嗒”声，和男人压抑的呜咽。苏清雪静静地看着他颤抖的背影，一滴泪珠再次滑落，嘴角却极其微弱地、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如同冰雪初融，春回大地。
万古的尘埃，在这一刻，终于落定。
而属于“林默”与“苏清雪”的故事，在凡尘的晨光与消毒水的气味中，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