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青岩部落的轮廓在灰白雾气里若隐若现,像块被湿布捂住的青铜镜。
陆青锋猫着腰穿过灌木丛,鞋尖沾了露水,凉意顺着裤管往上爬。
他摸了摸腰间用兽皮裹着的竹简——那是从青丘密阁里抄来的玄铁门调兵手札,墨迹未干时他就用秘术拓了副本,这是他敢孤身回来的底气。
祠堂飞檐上的铜铃突然轻响,他立刻贴住老槐树的粗干。
两个巡逻的部落战士扛着长矛走过,交谈声混着晨雾飘过来:"李虎被押去玄铁分舵了,说是勾结外族。
那小子平时最老实......""嘘!
齐长老的人还在祠堂盯着呢,别乱说话。"
陆青锋喉结动了动。
李虎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三天前替他挡了玄铁门弟子的鞭子,现在被当成替罪羊。
他攥紧竹简,指节发白——再晚一天,李虎的骨头就要被玄铁分舵的刑具拆碎了。
绕过晒谷场时,他踩碎了半块陶片。脆响在寂静的晨雾里格外刺耳。
"谁?!"
三把长矛同时抵住他的后心。
陆青锋不用回头也知道,为首的是战熊——青岩部落最能打的战士,也是最不信任他的人。
战熊的横刀在晨雾里划出半道冷光,刀尖离他咽喉不过三寸,刀身上还凝着夜露,凉意首往皮肤里钻。
"陆青锋?"战熊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块,"你不是带着陆家那本破功法跑了吗?
怎么,玄铁门没杀你,倒放你回来送死?"
陆青锋没动。
他能感觉到后背被矛尖戳得生疼,但更疼的是战熊话里的刺——三天前他被玄铁门押去刑场时,战熊也在场,当时这位大块头抱着手臂冷笑:"陆家的种,果然没一个硬气的。"
"我回来,是给你们看玄铁门的阴谋。"他缓缓举起双手,从怀中摸出用蜡封的密信,"这是齐修远写给玄铁分舵的手札,说要在月圆夜血洗青岩,吞了咱们的灵脉。"
战熊的刀尖往下压了压,几乎要刺破皮肤:"你当老子是三岁娃娃?
玄铁门要吞咱们早吞了,用得着你这逃兵送证据?"
"战熊!"陆青锋突然提高声音,"三年前冬天,玄铁门来抢灵草,你娘被他们的马踩断了腿。
当时是谁用身体护着药篓?
是我娘!
她跪在雪地里说'青岩的药草,一根都不能少',最后被齐修远的剑挑断了手筋......"他的声音发颤,"你不信我,但你信老族长吧?
去把他请来,看看这信是不是齐修远的笔迹。"
战熊的瞳孔缩了缩。
他的刀微微发颤——三年前那幕他记得太清楚:陆婶子的血在雪地里洇开,像朵开败的红梅。
他猛地收回刀,用刀柄捅了捅身边的战士:"去祠堂把老族长请来。"又瞪着陆青锋,"要是敢耍花样,老子先砍了你胳膊。"
老族长被扶进来时,手里还攥着旱烟杆。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陆青锋,又扫过战熊手里的密信,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陆青锋忙上前扶住他,闻到老人身上熟悉的艾草味——小时候他发烧,老族长就是这样抱着他,用艾草水擦身子。
"小锋......"老族长颤抖的手抚过信笺边缘,指甲在"玄铁执法队"几个字上重重一按,指节发白,"这是齐修远的笔迹。"他喉结滚动,声音发哑,"当年他说要收你为徒,你娘就着油灯看过他的手札......这墨色,这运笔的顿挫,错不了。"
祠堂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几个长老"腾"地站起来,其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猛拍桌子:"放屁!
齐长老可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当年玄铁门压着咱们交灵脉,要不是他说情......"
"那是因为当年咱们还有利用价值!"陆青锋打断他,从怀中摸出枚青铜令牌拍在桌上。
令牌边缘刻着扭曲的鬼面,在晨雾里泛着冷光,"这是幽影堂的令牌。
幽影堂是玄铁门下专门干脏事的,杀良冒功、栽赃嫁祸,都是他们的活计。"他盯着山羊胡长老,"上个月王猎户家的牛被偷,说是山匪干的——可山匪会用玄铁特有的淬毒短刀?"
山羊胡长老的脸刷地白了。
他突然想起,王猎户儿子的伤口确实有淡紫色痕迹,当时他还以为是野兽爪子带的毒。
"老战!"陆青锋转向战熊,"你带十个人去十里坡,要是看见穿灰布衣服、腰间系红绳的'猎户',那就是玄铁执法队的伪装。"他的手指叩了叩桌面,"他们今晚就要动手,现在应该在踩点。"
战熊盯着他看了三息,突然把刀往地上一插:"老子信你一回!"他扯下腰间的兽皮酒囊扔给身边的战士,"都跟我走,谁要是敢跑,老子把他捆在旗杆上喂鹰!"
祠堂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陆青锋看着老族长,老人的眼角泛着红,像要滴出血来:"当年你爹说,青岩的骨头不能软......是我老糊涂了,信了齐修远那张嘴。"
"不晚。"陆青锋蹲下来,握住老人的手,"等救回李虎,咱们一起去玄铁分舵要个说法。"
话音刚落,祠堂木门"砰"地被撞开。
战熊冲进来时,身上沾着草屑,腰间横刀的刀鞘裂了道缝——显然刚经历过短兵相接。
他扯下蒙在脸上的破布,露出沾血的嘴角:"十里坡林子里,二十个玄铁执法队!
老子砍翻三个,剩下的跑了!"他把染血的灰布甩在桌上,布角绣着玄铁门的火焰纹,"这是从那领头的身上撕下来的!"
祠堂里炸开一片骂声。
山羊胡长老哆嗦着抓起灰布,突然"哇"地吐了口血:"齐修远......齐修远他好狠的心!"
战熊用袖子擦了擦刀上的血,反手将刀插回腰间,刀柄重重磕在木桌上:"陆兄弟,以前我当你是逃兵,是我瞎了眼!
要救人,要掀了玄铁门的场子,我战熊第一个上!"
陆青锋低头摸了摸怀里的竹简,那里还压着洛璃留给他的短箭——箭头包着块碎布,是化骨散的解法。
他抬头时,晨光正穿透祠堂的窗纸,在他眼底投下团火:"他们要吞我们的灵脉,杀我们的族人,那就让他们知道......"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烧红的铁,烫得空气都发颤,"青岩部落的骨头,不是那么好啃的。"
祠堂外的雄鸡开始打鸣,战熊己经带着人去磨刀,几个年轻战士凑在墙根下擦箭簇,金属碰撞声叮叮当当。
陆青锋站在台阶上,看着部落里陆续亮起的灯火,忽然想起昨夜洛璃拉弓时的眼神——和此刻这些战士眼里的光,一模一样。
他摸了摸发梢的露水,转身走向存放武器的石屋。
晨雾正在消散,东边的山尖己经染上了金红,像极了当年他娘护着药篓时,雪地里那朵不肯凋谢的红梅。